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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5 18:09:07 作者: 秦小羊
江里緩慢靠近盛千陵的臉,一字一頓,非常緩慢地說:「盛千陵,你說啊。」
盛千陵眼睫輕垂,冷白的臉被燈光照得愈發蒼白。
他的唇色變得很淡,瞳仁里像蓄了一汪清冷的寒潭,眼睛像兩顆黑色的曜石無聲釋放出冰涼的光。
撞球室里喧鬧不已。
清脆的擊球聲此起彼伏,伴隨著其它客人進了球的笑鬧,亦或是沒進球的惋惜,聲音交融嘈雜,編織成一股錯綜繁亂的繩,一點一點鑽進江里和盛千陵的耳朵。
可是江里又覺得世界很靜。
他什麼都聽不見,只能聽見盛千陵輕微的呼吸聲。
他還在等,等盛千陵的回答。
好像過了一個世紀那麼漫長。
盛千陵終於開口:「江里,你可以做自己任何想做的事。你可以和她談戀愛,做她的男朋友,抱她親她,和她深吻,等到了年紀,和她上床,和她結婚,和她生孩子,和她過一輩子,都可以。」
他記憶力精準,一字不差複述了江里的話。
江里一個字一個字聽著,清晰感受著自己一顆心慢慢沉下去,沉進盛千陵眼底的那汪寒潭裡,再也泛不起半點漣漪。
武漢五月的天氣已經十分炎熱,即便到了晚上,也帶著難以紓解的暑意。
可江里只覺得冷。
渾身都很冷。
好像跑一場馬拉松比賽,他用盡了全力,拖著筋疲力盡的身體跑到了終點,迎接他的不是鮮花與掌聲。
而是冰天雪地里空無一人的茫然,與從夢中驚醒的挫敗。
盛千陵這時站了起來。
他依然保持著極好的修養,認真說:「抱歉,你身上酒氣有點重,不適合離我這麼近。我晚上有點事,先回去了。」
說完,盛千陵走到練球檯旁,淡定自若收起自己的球桿,又走到江里身邊,像什麼也沒發生一樣,繼續說:「你可以練會兒球,也可以早點回去休息。」
江里沒有抬頭,依然保持著蹲在沙發前那個姿勢。
他太聽盛千陵的話了,下意識「嗯」了一聲,緩慢地轉頭時,才發現盛千陵已經提著杆盒走去了收銀台那邊,放完了球桿關上了櫃門。
江里跌坐在深灰色的方形地毯上,拿手遮住臉,很久很久,都沒有拿開。
第二天是5月31日。
也是端午三天小長假的第一天。
江里賴了很久的床才起來。他平時不貪睡,可今天就是不想起來。
江海軍在屋子裡進進出出,發出叮叮哐哐的聲音,他也就當沒聽到。
過了一會兒,小廚房傳來抽油煙機啟動聲,煤氣灶打火聲,還有鍋鏟與鐵鍋相撞傳出的摩擦聲。
很快,油煙氣充斥滿了整間屋子。
江里沒法再躺,本身也躺得腰酸背痛,只好起床,隨手摸了件短袖換上。
等他收拾好,江海軍的菜也做好了。
客廳既是江里的臥室,也是餐廳。
江海軍把自己炒的公安魚雜和清炒藕帶端到客廳一張小桌子上,又把昨晚就燉好的老鴨湯盛在一個煮鍋端上桌。
放完這些,江海軍又從廚房拿了四支小枝江酒出來。
他把碗筷擺好,沖江里說:「過來吃飯。」
江海軍挺在意端午中秋這樣的傳統節日。
每當到了這時候,他總會去買點菜,自己下廚和江里兩個人在家搓一頓。
江里正好不想去時光撞球面對盛千陵,很快去洗了把臉,穿著拖鞋跑出來,將家裡唯一一把落地扇擺在小餐桌附近,插上電源後啟動。
落地扇挺舊了,扇頁轉起來還會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音。
父子倆都不介意,一人坐一方,拆著一性次餐具。
江里給江海軍倒滿了酒,又拆了一支給自己倒上。
兩人菜都還沒吃一口,江里就先舉杯:「爸,節日快樂。」
江海軍那張老態畢現的臉上浮上一些紅光,帶著一點笑意罵道:「你個狗的,還是有點良心。」
江里聽得好笑,不多說什麼,仰頭悶了一口酒。
江海軍菜做得不錯,這回買的又是正兒八經的新鮮菜,不是哪家賣剩的打折商品,味道就更是鮮美。
尤其避開了醋這味調料,味道深得江里的心。
但江里夸不出口。
他和父親之間總是隔著一些什麼,非要去說破了,反而顯得矯情和尷尬,乾脆不說。
父子倆就這麼沉默地喝著酒吃著飯,並無談資。
江海軍從不過問江里在學校的學習成績,江里也不會問江海軍最近攬活多不多有沒有賺到錢。
日子反正就這樣平淡又貧窮地過著,發不了財,但也餓不死。
挺好的了。
酒快喝完的時候,江里忽然開口說:「爸,你上回五一回江陵幹嘛去了。」
他平時沒有這樣的好奇心,眼下實是在太安靜了,靜到一低頭,他就會反覆回憶昨天盛千陵對他說的那些話。
一想到,心頭就像被石頭砸了一樣鈍痛。
只好隨便扯點話題,讓江海軍轉移一下他的注意力。
哪知這話一問出,江海軍就發火了。
他把筷子一拍,借著那四兩酒的酒勁耍橫:「老子去做什麼要跟你個小卵子交待?你是什麼東西?」
江里直覺父親很不開心,就連罵他的語調也與平時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