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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5 18:02:08 作者: 西熒星
    這周圍環境很好,每年六位數的管理費確實不白交。

    每塊墓前都有個獨立的小院子,工作人員會按照家屬意願為死者定期更換裝飾。

    雖然已經很久沒來過了,但言瑒還是一眼便認出了哪個是母親的。

    畢竟被無數盛開的百合簇擁著,的確有點顯眼。

    言子悠買的是塊合葬墓,但言瑒自作主張,只在碑的正中央,刻了她自己的名字。

    沒打算給另一個人留出半點地方。

    他動作輕柔地把兩束花都放在石台上,嘴微微張了張,罕見的有些無措。

    像是不知道該用什麼來做開場白似的。

    猶豫了好一會,言瑒才終於開了口:「媽媽,好久不見。」

    俗套又平凡。

    言瑒自嘲地笑了笑,繼續說道:「這幾年實在沒有什麼特別的事情發生,我都忘了要來看你了。」

    他如同做述職報告一般,概括著這幾年創業的經歷,可講到一半,連他自己都感覺無聊了。

    言瑒看著墓碑上言子悠燦然的笑臉,難免有些恍惚。

    平常人家的孩子到這個年紀,都會和媽媽聊些什麼呢?

    言瑒茫然地思考著。

    他與家人相處的經驗太過陳舊,畢竟「哪個小朋友今天誤食了蠟筆」、「誰沒寫作業被請出去罰站了」這種話題,現在顯然已經不適用了。

    沉默了好一會,言瑒才試探性地重新找到了話題:「我分手了。」

    他頓了頓,又想起什麼似的:「哦,上次來好像沒告訴過你。」

    「我跟一個人談了很久的戀愛,平平淡淡的,對彼此應該都沒有多喜歡,機緣巧合下才在一起的,搭著伴消磨時間而已。」

    「跟你們倆的相處模式完全不一樣,所以我原本還算滿意。」

    「後來我發現他騙過我,就分了。」 言瑒扯了扯唇角,笑得有點勉強,字裡行間竟有些孩子氣,「沒什麼意思,以後不談了。」

    說完,言瑒卻莫名想到了在外面等自己的褚如栩。

    他眼前甚至能浮現出對方坐在車裡,滿意地擺弄著剛剛送出去的花,一臉期待等著自己的樣子。

    言瑒忽然有些微妙的心虛。

    他還沒琢磨清楚原因,嘴卻先他一步,將後半句找補了出來:「再看吧,也說不準。」

    這話說得連言瑒本人都有些錯愕。

    他不禁慶幸,還好褚如栩沒跟來,不然那小無賴指不定要怎麼曲解他的意思呢。

    褚如栩一向熱衷于歸謬,還很擅長選擇性失聰——只挑他願意聽的聽。

    「那個人……他沒再嘗試聯繫過我,我事後想去找的時候,他就又消失了。」話鋒一轉,鋪墊了好半天,終於說到重要話題的言瑒,表情沉重了起來。

    他原本沒想說這些的。

    可惜,褚如栩的堅決不跟過來,讓他很遺憾的失去了一個合理的、不聊這件事的藉口。

    「警方說他多半是通過什麼方式改了身份,早就逃出國了,六年前那次的反常舉動,可能是想要徹底跟我告別,跟過去告別。」

    言瑒輕柔地撫摸著母親的遺像,神色陰翳:「對不起媽媽,我當時不該心軟猶豫的。」

    「我每天都在後悔。」

    ……

    說完了所有想說的,言瑒又在言子悠的墓前靜靜坐了許久,直到遠處吵鬧的海鷗鳴叫聲傳來,才打破了沉默。

    他緩緩站起身來,開玩笑似的說道:「今天話有點多,你別又嫌我煩。」

    「不打擾你了,你休息吧,照顧好自己,我——」

    以後常來看你?

    下次再來看你?

    還是下次帶誰來看你?

    言瑒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說什麼,所以乾脆選擇不再說下去。

    他到底還是沒能許下任何約定,也並不真的打算頻繁前來探望。

    每次回到這個城市,言瑒都像是猝然接觸上了應激源,總會在不知不覺間產生嚴重的過敏反應。

    連正常呼吸時都伴隨著隱秘的刺痛。

    往外走的路上,言瑒也一直在調整自己的情緒,想儘量不讓褚如栩看出什麼端倪。

    畢竟褚如栩對他的關心,比言瑒對自己的都要積極。

    可言瑒實在是太不擅長被人照顧了。

    他完全無法適應這種被細心對待的感覺,他不希望自己在對方眼裡,有敏感脆弱的那一面。

    不希望得到同情和憐憫,尤其是來自褚如栩的。

    在和褚如栩的關係里,他實在不敢表現得弱勢。

    除了年長一方微妙的自尊心外,更是因為,那樣會讓言瑒非常不安。

    不安到,像是快要失去控制的預兆。

    然而,在見到褚如栩的那一刻,言瑒才發現,他所做的心理建設可以說是沒有任何意義。

    褚如栩還站在他剛剛離開時站的位置上,像從沒有移動過半步似的。

    他只是低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就只是聽話的等在那裡。

    像是心靈感應,褚如栩猛地抬起頭來,正巧看見了言瑒返回的身影,這才終於有了新的動作。

    他逆著光,笑得很誇張,不停地朝言瑒的方向揮手,背後是望不到邊的海面。

    言瑒的大腦仿佛直接宣布了罷工。

    或許是昨晚的酒勁還沒退,或許是被糟糕的情緒推動,迫切需要個慰藉,又或許是褚如栩鍥而不捨的引誘,終於有了顯著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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