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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5 17:57:45 作者: 盛星斗
作好決定之後,他轉過身朝來時的路走去,腳步越來越快,到最後幾乎是跑了起來。
第二天清晨,門外再次有動靜的時候,魏暮將攥了一晚上的鑰匙放在了床頭柜上。旁邊那身灰色的睡衣早已疊得整整齊齊,他的眼中閃過掙扎,這身衣服他穿過了,紀隨安應該不會再要了,與其扔掉,他是不是可以帶走?猶豫片刻後,他將那身睡衣塞進了自己的包里。
紀隨安昨晚給他的那個手機仍舊握在手中,黑色的機身,低調的顏色和款式,是紀隨安偏好的模樣,魏暮的手指在上面輕輕地摩挲了下,仿佛還能感受到紀隨安曾經握著它的溫度。
既然已經決定放縱一次自己的私心,五十步與一百步便沒了區別,他將手機也放進包里,貼著那身灰色的睡衣。
這天早晨和昨天相比也沒什麼不一樣,他跟著紀隨安下樓,看著紀隨安上車、啟動,再一次認認真真地和紀隨安說「再見」,然後看著黑車遠去。
從小區出來後,他又在路邊站了一會兒,這次紀隨安沒再回來。
魏暮終於決定離開。
他並沒有明確的目的地,這樣毫無目的的旅程對他而言也並非第一次。
在周明川入獄之後,德海破產倒閉,魏暮隨之也離開了那個濱海的繁華都市。他沒帶什麼行李,獨身去了火車站,看了會兒站外廣場上的大屏,隨便選了個路程最遠的火車,二十多個小時才到終點站。
那是一個慢車,他買的又是最便宜的硬座,車廂里人來人往,夾雜著各種各樣的口音,他坐在最裡面靠窗的位置,頭靠著廂壁,卻睡了他幾年以來最香甜的一覺,有時也會被嘈雜的人聲吵醒,但他困得實在睜不開眼,只清醒片刻便又沉沉地睡過去。
硬座並不舒服,長時間地坐著令人雙腿脹痛,但他在睡夢中聽著人聲笑語,心底卻是前所未有的放鬆。那輕鬆的感覺像是一塊霉斑,迅速地蔓延至他全身,在最後成了不知道再該去做什麼的空虛。
但他並不想死,他總是想活下去的。
他小時候曾經餵過一隻流浪狗。那條狗也就三四個月大,不知怎麼與母狗失散了,每天躲在河邊的葦盪中找垃圾吃,魏暮發現它後,就幾乎每天都去餵它。那是一隻純黑色的小狗,有著軟和的毛髮與溫潤的黑眼睛,魏暮於是給它取名叫「小黑」。那或許是他的第一個朋友,但他們並沒能在一起玩很久。
有一天傍晚魏暮再去找它的時候,發現它懨懨地臥在蘆葦根處,聽到動靜也不抬頭,地上四處都是它便出的血。魏暮嚇壞了,蹲下身動作小心地摸它的腦袋,卻只感受到那隻往常活潑的小奶狗粗重的喘息,魏暮喊它「小黑」,它微微地抬起頭來,黑色眼睛濕潤潤的,像是乞求般用鼻子輕輕地蹭了蹭魏暮的手。
它無法再站起來,魏暮抱著它一邊哭一邊在街上跑,想找一個能給它看病的地方,但他根本不知道該往哪裡去,路邊有乘涼的人,可能是見著一個小孩子抱著一條狗在街上哭有些稀奇,湊過來看,然後很可惜地告訴他,這狗活不了了。他控制不住地大哭,乞求他們救救小黑,路邊的人搖搖頭,說,只能靠它自己,能熬過去就活,熬不過去就死。
懷裡的小狗卻是那麼乖,從頭到尾沒有哼一聲,只是一動不動地臥在他小小的懷抱里。魏暮看著它那雙溫潤的黑色眼睛睜開,又緩緩閉上,在魏暮晃它的時候又睜開,然後再閉上,最後永遠成了這一個姿勢。
那雙黑漆漆的眼睛長久地留在了魏暮的記憶中,那是他第一次知道死亡,也是從那時候起,他想無論如何都要活下去。
那輛火車的終點站是一個他從未聽過名字的城市,叫做柳山。山裡的小城市貧窮而落後,他卻沒什麼不滿意的,他只是想找一個離周明川遠遠的、離梁燕和魏逸生活過的地方遠遠的、離紀隨安也遙遠的地方。
在周明川身邊的三年裡他賺了他曾覺得自己一輩子也賺不到的錢,捐出去了大部分,剩下的那些也足夠他安然地在那小城市裡度日。他租了個帶院的小房子,努力正常地生活,在院子裡種了很多的花,但不知道為什麼,他明明費了那麼多的精力,那些花卻總是活不長久,一日比一日不可避免地走向衰亡,那小院也總是鮮嫩一陣,然後便又是光禿禿的。
他不去想將來,冥冥中卻似乎一直在等著什麼。
直到他的身體出現不舒服的反應,腹部隱隱疼了連續好幾天,他像每一個惜命的人一樣,連忙去了柳山最大的一家醫院,掛了最好的號。
醫生皺著眉頭看片子,像是有些不知怎麼開口,最後在他熱切的目光中說,你做好心理準備,有可能是胃癌,但現在病灶不太明顯,需要再做個更詳細的檢查才能確認。
在醫生怪異的視線中,魏暮終是沒忍住露出了一絲笑意,他說,謝謝醫生,然後腳步輕鬆地離開醫院,沒再理會身後的呼喊,也沒去做那什麼進一步的檢查。
他用了一下午的時間把那些枯死大半的花草全部拔了乾淨,然後退了房子,在紅得灼烈的夕陽中,他鎖上院門,在路邊打了個車,目的地定在一百多公里外的深山。
第二天清晨,當他站在山頂,沁涼的風吹過他的身體,遙遠的天際有一抹緋紅的黎明,他仰起臉,覺得很高興。他在心裡想,他和梁燕是不一樣的,他沒有想要放棄,只是命運如此,他也沒辦法,他已經盡過所有的努力去活著,但這世上總有辦不到的事,他不過是順其自然,因此無須再為這條性命感到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