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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5 17:57:45 作者: 盛星斗
可這天晚上,紀隨安突然出現在他面前,他沒有一點準備,站在周明川身邊,就這樣對上了紀隨安嘲弄的視線。那一瞬間,周圍所有的燈仿佛都黯淡下來,他身上那套昂貴的西裝像是腐爛的臭布,他卑怯得連臉都抬不起來。
現在他隱在黑暗的花園裡,在無人知道的角落,隔著落地窗玻璃,終於可以抬起頭看一眼紀隨安。他有太久沒見到他了,想念也不敢放肆,此刻紀隨安就站在離他十幾米遠的地方,他的視線貪婪地將紀隨安從頭到腳一點點、一寸寸地看過,隨後就凝在了紀隨安的臉上,那是他曾經無比熟悉的英俊的眉眼,他忍不住抬起手來,想要隔著虛空去摸一摸那輪廓,伸到一半卻停了動作,最終慢慢地放了下來。他不再做任何多餘的動作,只是坐在樹叢中,睜大著眼,一眨不眨地、遠遠地看著,入了迷。
他不知道周明川是什麼時候離開的,他好像忘了所有的一切,梁燕的死,魏逸的仇,他要做的事,他忽然都短暫地忘記了,他想不起來任何其他的事,滿心滿眼都只有紀隨安一個人。
直到紀隨安從宴會廳出來上車離開,他像是著了魔,朝著那輛車離開的方向跟了過去。路燈亮了一段便沒了蹤跡,那條路長得如同沒有盡頭,黑暗中只有他自己的腳步聲,他心裡空空蕩蕩的,什麼也不知道想,就只是循著那條路一直往前走,一直走。
他一直走到天亮,遙遠的天際線破出淡淡的白,照亮了冬日裡荒涼的田野,未化盡的白雪上零星散落著幾個紅色的爆竹碎片,他停下腳步,像是大夢初醒。
他重新回到那座據說兩千多萬的別墅里,周明川正坐在房間裡等著他,見他回來抬起頭笑著問道:「去哪了?」
「沒去哪。」他說,「不太舒服就出去隨便走走,結果迷路了。」
周明川站起身來,嘴角仍舊含笑,說:「是嗎?」
下一瞬他的神色驀地陰沉下來,用力抓住魏暮的胳膊,將他推進了旁邊的一個房間。房間很大,也很空蕩,只在最中間擺放了一張鐵床,周明川不知是有什麼怪癖,發怒的時候常把他關進這裡來,鎖在那張鐵床上,唯一的小窗也嚴嚴實實地遮起來,一連幾天不給飯水,等興致好了再開門將他放出去。
魏暮不害怕這裡,但也不抗拒認錯,於是他低著聲音向周明川道歉,周明川卻像沒聽到,將他推到床上,咔噠幾聲,將他的手腳都牢牢鎖住。
周明川低頭看著他,又問了一遍:「去哪了?」
他仍舊是說:「沒去哪,隨便走了走。」
周明川笑起來,說:「很好。」
他轉身出去,再回來的時候,手裡拿了一把水果刀。魏暮大字型地被縛在床上,看著那鐵色的尖銳刀片,心頭一瞬間閃過戰慄,很快又散去,他想,周明川如果真能殺了他也挺好。
但他的願望並沒有實現,周明川沒有一刀插進他的胸膛,而是剝光了他的衣服,將刀尖嵌入了他手腕的皮肉里。他無法控制地發出了一聲痛叫,那刀尖不停,順著他的胳膊漸漸向上滑去,他下意識地掙紮起來,卻被鐵鏈死死禁錮不能動彈。
鮮血瞬間流了半張床,周明川嘴角含著奇異的笑,時不時地問他一句:「去哪了?」
魏暮疼得渾身顫抖,卻仍舊只有那一個答案,漸漸地,他不再回答了,劇烈的疼痛和過度的失血讓他神智昏沉起來,他只能聽到皮肉被劃開的輕微聲響,慢慢那聲響也不見了,恍惚間他好像離開了這裡,回到了他和紀隨安租的房子,裡面的擺設普普通通,他躺在裡面,閉著眼幸福得幾乎要睡過去。
窗外的爆竹聲成片響起,像是要將城市炸翻個個,新的一年到來了,他在昏迷中度過了他二十六歲的生日。
周明川終究沒讓他死,魏暮再睜開眼,已經是半個月後,年都徹底過完了。周明川的私人醫生站在床邊,見他醒來「喲」了一聲,說:「醒了?」
魏暮說不出話來,只是半睜著眼看著雪白的天花板,他身上纏滿了繃帶,也是雪白的顏色。
那醫生給魏暮看過不少次傷,兩人雖是沒什麼私下交往,但見的次數多了也算是相熟,趁著周明川不在,他低聲說道:「周總脾氣你也知道,別跟他對著幹,你知道你這次多危險嗎,差點就救不回來了,燒得整天說胡話。」
魏暮原本疲倦得什麼也不想想,聽到這裡忽然努力轉過頭去,他的聲音啞得要命,每個字都像是刀片般能在嗓子裡劃出血,醫生被嚇了一跳,連忙要止住他的動作,魏暮卻執拗地問道:「我說……什麼……」
他盯著醫生,生怕自己在昏迷中說了不該說的話。
那醫生沉默片刻,說:「也沒說什麼,就那兩個字,一直說回家。」
他耳邊忽然又響起那隻鳥飛翔的聲音,他看向天花板,那雪白的牆壁漸漸扭曲,變成了一隻白色的翅膀,上面的羽毛在風裡微微抖動,近得仿佛就在眼前。他伸手抓上去,那翅膀倏然又變成了一團白色的雲霧,在他手心裡臥了一團濕潮潮的涼。
他身上纏著的繃帶也都漸漸散開,融進周圍的雲霧中,他站在裡面,低頭看到腳下濕潤的泥土,他再抬起頭來,看到遠處群山矗立,青黑蒼茫,一輪火紅的太陽懸在山脊上,風驟然劇烈,將那太陽吹得一躍而起,跳上山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