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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5 17:57:45 作者: 盛星斗
魏暮垂下眼沒吭聲,周明川走過來,伸手攬住他的肩膀,魏暮沒再拒絕。
周明川微笑起來:「也是個乖孩子。過幾天我就回總部了,你一起吧。」
魏暮淡淡地應了一聲「好」。
他再不能面對紀隨安。
那天傍晚走出德海大門的時候,夕陽極其艷麗,不知從哪裡飛來一隻白色的鳥,扇著翅膀低低地從他耳側呼嘯而過,又飛向高高的天際,陽光將它的翅膀都染成了淡金色,魏暮跟著它一直看向很遠的地方,許久後收回視線,抬步朝家裡走去。
紀隨安到家的時候,他正坐在客廳窗戶邊看外面的燈,太陽已經徹底落了山,但城市的夜晚夜很漂亮,高樓上錯落的燈光像是千百顆小星星,每一顆星星里都住著一戶人家。
聽到門響,他回過頭,笑著跟紀隨安打招呼,說:「你回來了。」
這是他幾天以來第一次直視紀隨安的眼睛。過去這些天裡,他碰上紀隨安的視線便總是躲,紀隨安那麼聰明,不可能注意不到他的異常,只不過是把一切都歸到了梁燕的去世上,所以什麼都沒問過,只是每天儘量早地回來,每晚攬著他說很多話,拍著他的背慢慢地陪他睡覺。
而那天,紀隨安或許以為他終於從梁燕的死里走了出來,很明顯地鬆了口氣,也笑著朝他走過來,問上班怎麼樣,緊接著下一秒就看到了他身邊的行李箱,奇怪道:「要出差嗎?」
他搖了搖頭,說:「不出差。」
紀隨安伸手晃了晃箱子的把手,問:「那拿行李箱做什麼?」
兩人離得近了,魏暮仰起頭才能看清紀隨安的臉,他輕聲說:「周明川要回總部了。」
紀隨安有些疑惑地「嗯?」了一聲,說:「這不是好事嗎,以後你……」
他的話忽然停住了,視線落在腳邊的行李箱上,然後慢慢地,挪到了魏暮的臉上。
那目光像一座山一樣幾乎要將他徹底壓垮,但魏暮沒有低下頭,仍舊一瞬不瞬地看著紀隨安。他的耳邊好像又響起那隻鳥扇動翅膀的聲音,刷啦啦,風托著它飛向天際。
他懸在那奇異的虛空中,手腳冰涼虛軟,他低聲開口,聲音也像是來自遙遠的地方:「他邀請我一起去,我答應了。」
翅膀划動氣流的聲音時而清晰,時而遠去,他的耳邊漸漸只有呼嘯的風聲,強烈的失重感席捲而來,他飛速墜落——
他坐在椅子上,像塊僵硬的石像,一動不動,只是盯著紀隨安。
良久的靜默之後,紀隨安伸手,從旁邊拉過一把椅子,在他對面坐了下來。他的臉色有些難看,眉眼沉沉,卻並沒有發火。他看著魏暮,語氣嚴肅:「魏暮,這不是一件小事,你究竟是怎樣打算的?」
那些話魏暮早就想好了,只等紀隨安的這一個問題,他就可以順勢把一切說出來,然而,他的喉嚨里像是插進了一把刀,將所有的話都硬生生地截斷了,一時間他只能徒勞地張嘴,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我打算……」他的兩隻手用力抓在一起,渾身忽然無法控制地發抖。他掉進了潮濕的雲霧裡,垂死地張嘴,卻呼救不出聲。
良久,他的喉結用力滾動了一下,終於鬆開了緊緊攥在一起的雙手,短短的時間裡,他的嗓子徹底啞透了:「你還記得,周明川第一次送我回來嗎?那時候我就騙了你,他在車上要抱我,後來也做了很多類似的事,但我一直都沒告訴過你。」
紀隨安面無表情地盯著他,魏暮看到了那雙眼睛裡的自己。
他移開視線,說:「隨安,我們分手吧。」
遠方的風聲戛然而止,他閉上眼,聽到一聲沉悶的巨響。
在漫無邊際的黑暗中,他像是忽然被剝離成了兩個,那些被鎖進籠子裡的悲傷、委屈、絕望再也不受控制,洪水一般將籠子擠爆,又朝他湧來,一瞬間便將他湮沒。他忍不住流下眼淚,但眼淚也不夠承載這樣濃厚的情緒,他張開嘴,想要哭喊出來,卻像是丟失了聲帶,只有無聲的哀嚎。
他絕望地睜開眼,隔著一層黑色的霧,他看到窗外高樓上千萬明燈閃爍,看到窗內他與紀隨安相對而坐,臉上乾乾淨淨,一滴眼淚也沒有。他伸出手去,想要抓住紀隨安,然而身後卻像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在拽著他遠去,他張大嘴,慌亂地要喊紀隨安的名字,卻怎麼也喊不出來。
眼前的黑霧越來越濃重,將一切都徹底掩蓋,他像是墜入了永恆的黑暗中,無始無終地漂流,就在這時,那黑霧又漸漸散開,一團光在其中隱隱顯現,他心裡生出希望來,在混沌的黑暗中掙扎著靠近,那團光暈越來越清晰,漸漸顯出了裡面錯落交織的人影,他看著,忽然覺得很害怕。
然而,他來不及逃了,眼前的景象徹底清晰起來,隔著一層透明玻璃,他看到一個豪華的宴會廳,白亮的燈光籠罩著精心打扮的男男女女,杯籌交錯,金碧輝煌。身後的黑暗幻化成了夜色中的樹枝,他坐在杉樹叢中,愣愣地看著宴會廳里微笑著與人交談的紀隨安。
他忽然想了起來,他是從大廳里逃出來的,連一個說得過去的藉口都沒來得及想,扯了句不舒服就倉皇地逃了出來。
他沒想到會在這見到紀隨安,也不知道原來紀隨安畢業之後開了一家公司,並且做得風生水起,分手之後關於紀隨安的所有事他都不知道,這兩年半里他從未去探查過有關紀隨安的絲毫消息,甚至連想一想這三個字都像是染指和褻瀆。他在紀隨安那裡是永遠抬不起頭的罪人,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再去打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