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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5 17:57:45 作者: 盛星斗
    高考完之後,他聽說紀隨安的第一志願是本市一所知名高校的生物系,不調劑。以他的成績上這所學校有些懸,但他還是毫不猶豫地將其列為第一志願,所有的意向專業全部填滿,同意調劑。

    他從來無意於將這些選擇歸到紀隨安身上一絲一毫,這是他自己的事情,他自己負責,與任何人無關。

    收到錄取通知書的那天他高興極了,在路邊小店裡犒勞了他自己一碗多加肉的面,即便並沒有任何人分享他的快樂,但快到家的時候,他還是在一個小姑娘的手裡買了最後兩枝向日葵,插在了礦泉水瓶子裡,擺在了梁燕床頭的小桌上。

    大學裡生活著好幾萬人,他和紀隨安不是同一個專業,平時也沒那麼容易碰見,而且他也沒有著意去找過紀隨安。無論是高中時在紀隨安不知道的時候偷偷看他,還是跟他報取同一個大學,他內心深處其實都有一點不甚明顯的慌,他害怕自己把握不好這個度,從一個人的暗戀變成了不道德的騷擾,因此即便是看,也是很遠的、一聲不吭的看,無論有多渴望,他也小心翼翼的絕不肯向前邁出太遠。

    但他這一輩子的狗屎運好像都點在了大學裡。先是大一下學期,他常去的第二閱覽室因為整修暫時關閉,他挪到了第五閱覽室,正巧是紀隨安長待的地方,從那以後,第五閱覽室就成了他堅固的據點。

    這還沒完,大二上學期選課,他用的學校圖書館的電腦,網絡很差,點進去連結之後足足卡頓了五分鐘,好不容易修復過來,系統里已經沒剩幾門課了,基本都是只有一個學分的,他沒辦法,只能選了攝影。然而在第一節 課的時候,他就發現了靠窗位置坐著的紀隨安。他好像在過去幾年裡練就了一份卓越的本事,無論有多少人,只要紀隨安在裡面,他一下就能將紀隨安找出來。即便他因為沒有設備要腆著臉和同學用一個,每節攝影課都因此顯得有些煎熬,這一個小時也成了他每周最大的期待。

    在這場漫長的舊夢裡,他好像還是那個十八九歲的男生,有著誰也不知道的心事,藏在教室的最後面,悄悄地看著前方的紀隨安。

    那個時候,他還沒有鼓起第二次的勇氣去將書拿給紀隨安,紀隨安還不知道「魏暮」這兩個字是一個人的名字,他們只是單方面的熟識,是不會被改變的看與被看。

    他在夢裡想,紀隨安永遠也不會認識他,那簡直是再好不過的一件事了。

    第38章 長夢(3)

    再往後的事情,他就不願再夢下去了,然而這個夢那樣長,也那樣堅決,並不聽從他的意志。

    他好像坐在一條單薄的小船上,隨著涌動的水流在黑暗中前行,他忍不住低頭看自己的手,手裡面卻沒有燈,而等他抬起頭來,周圍的霧和黑已經不知什麼時候都散去了,變成了空茫茫的白。

    他看著白光中漸漸浮現出的一片片影像,忽然就忘卻了心底原本的抗拒。

    和紀隨安在一起的那幾年是他一生中最好的時光,他看著他們在高高的山頂上初升的太陽下牽手,看著他們在夜晚的合湖邊散步,看著在深夜無人的街角牽手,看著他們擁抱、親吻,搬進租住的小屋,在四合的暮色中做愛,聽到紀隨安故意親著他的手心笑著喊哥哥……這一切都那樣好,好得令他著迷……

    直到他看見自己推開門走進屋來,臉上是壓抑不住的興奮,抓著紀隨安讓他猜自己今天遇到了什麼事,紀隨安微微仰起下巴,抿著笑作出一副認真思索的模樣,然後低頭,說今天面試通過了?他又高興地問,你猜是哪家公司?紀隨安抓著他的手,笑著說,這個是真的猜不著了。

    「不。」他在心裡喊道,「不要說!」

    他努力地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來,然而他依舊聽到了他自己的聲音,年輕的、快樂的、充滿期待的,從四面八方湧來——「德海!」

    一瞬間,這兩個字如同有實體,充占了周圍的所有空間,也撅走了他的呼吸。

    只有那個年輕的聲音還在繼續:「剛入職的月薪稅後就能拿到八千,之後還會再漲,以後你想要什麼我都可以給你買……」

    然後也逐漸淡去了。

    許久,他仿佛才終於重新學會了呼吸,猛地深吸一口氣,他急不可待地抬起頭,看到眼前的畫面已經變為了清晨的餐廳。

    桌上擺著的花瓶里插著幾支向日葵,陽光落在上面,也灑了坐在餐桌邊的紀隨安一身。紀隨安看起來不是很高興,蹙著眉問他走那麼早做什麼,他在門口穿好外套,聽到紀隨安的問話,又回來走到餐桌邊,低身碰了一下紀隨安的嘴唇。然後他直起身,眼神很亮……

    魏暮終於無法忍受,從喉嚨深處擠出了一聲沙啞低沉的「不」,他向前伸手,想要阻止畫面中的人。畫面原本看起來很遠,在他伸手之後卻又突然近在眼前,他的手竟真的一下插入進了畫面之中,就在他怔神的瞬間,他懸在半空中的那隻手,被另一隻溫暖的手握住了。

    他低頭,看到紀隨安抓著他的手,正抬著頭等著他的答案。他心底的絕望漸漸淡去,換成了輕鬆平和的快樂,他笑起來,向紀隨安解釋說:「今天總公司的老闆要來,我得早去準備,晚上我儘量早點回來啊。」

    轉身朝門口走去時,他的心底沉甸甸的,被壓得發疼,但他想不起來是因為什麼。在門口他停下腳步,回過身想和紀隨安說幾句話,他模模糊糊地覺得,自己應該和紀隨安說些什麼的,然而他卻只是笑著和紀隨安告了別,說:「我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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