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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5 17:57:45 作者: 盛星斗
    魏暮發現,言語的傷人原來是無止境的,他本以為原先的自己已經痛苦到了極限,現在才發現那遠遠不是。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樣離開的宴會廳,其中有一個瞬間,他甚至還記得提醒他自己挺直肩膀,但那也不過只是一個瞬間而已,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做到了,大概率是沒有,因為他連側門外的那兩級樓梯都沒能平穩地走下去,重重地絆了一跤摔進了花叢里。

    他趴在那裡,很久沒站起來,他知道這樣很難看,但他沒有一絲力氣了。

    草莖刺著他的臉,他什麼都看不見,只聽到草里有一隻蟲在叫,就和小時候他睡不著偷偷從屋裡溜出來,在院子裡聽到的蟲叫聲一樣。

    身後的大廳里重新奏起音樂,人聲再次喧鬧起來。許久之後,魏暮翻過身,院子裡只有叢生的林木和幾團白色的燈光,他躺在草坪上,看向頭頂上那些不太明亮的星星。他第一次想,如果他沒有長大就好了,就算還是要睡在那個永遠見不著陽光的屋子裡也沒關係。

    在紀延致的主導下,即便是發生那樣一個意外的小插曲,宴會也很快又恢復熱鬧,人群三三兩兩地散開,各自跳舞閒談。

    紀棠棠看著紀隨安的臉色,小聲地喊了句「哥」。紀隨安臉上的笑意在魏暮轉過身的一瞬間就完全消失了,他看了紀棠棠一眼,神情間有些冷,然後一聲不吭地轉身朝另一個方向離開了。

    紀棠棠的眼圈霎時紅了,她跟著紀隨安走了兩步,被萬宇清抓住了手。

    萬宇清不知道具體什麼情況,但他站在旁邊看了全程,再加上這兄妹二人的表現,他大致能猜到今晚的事和紀棠棠脫不了干係,紀隨安顯然也是因此不太高興,現在追過去除了火上澆油並沒有什麼用。

    他拉住紀棠棠,帶她去了個一樓的空房間。

    進了屋,紀棠棠卻抿著唇不肯說話,只是啪嗒啪嗒地掉眼淚。萬宇清被她哭得心疼,見她這模樣也沒辦法再繼續問下去,只能拍著背慢慢地哄,半晌紀棠棠才停住抽噎。

    宴會直到十二點才散,客人們都陸續離開了,紀隨安在最後走。紀棠棠跟在他後面一直到院子裡,就只是在後面跟著,也不吭聲。

    紀隨安走了幾步,在心底很輕地嘆了口氣,還是停下來轉過了身,對紀棠棠說:「回屋去吧。」

    他這樣一開口,說明是快要原諒她了,紀棠棠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淚又有些想掉,通紅著眼十分委屈地喊了聲「哥」,說:「你別生我的氣了。」

    「我沒有生你的氣,」紀隨安說,「我只是覺得……」

    他話說到一半忽然頓住,視線落在紀棠棠身後,臉上的神情漸漸冷淡下去。紀棠棠順著他的視線回過頭去,看到了魏暮。他竟然到現在還沒離開,應是待在花園不被人注意的陰影處,直到看見紀隨安才走出來。

    紀棠棠先前還是滿臉的委屈,看到魏暮的一瞬間,她的眼中閃過一絲驚愕與慌亂,然而很快,就被憤怒和敵意取代了。

    她轉過身攔在魏暮和紀隨安之間:「今天的事情都是我自己的主意,跟我哥沒關係,你有什麼問題就來找我!」

    她的手在身側用力地攥成拳,看著魏暮的視線幾乎稱得上是仇恨,失控地喊道:「當初明明是你背叛了我哥,現在憑什麼又回來纏著他!我就是要讓你知道,你渾身上下、任何一點都配不上他!他身邊隨便一個人都比你好一千倍、一萬倍!我討厭你!」

    明明是她在衝著魏暮發泄,卻將她自己喊出了眼淚。

    頭頂的月亮靜靜地懸著,周圍只有風聲和紀棠棠急促的喘息,魏暮像是根本沒聽到那些話,他的視線越過紀棠棠,從始至終都只是看著她身後的紀隨安。

    紀隨安上前一步拉開了紀棠棠,跟她說:「進屋去。」

    紀棠棠紅著眼剛說了一句「我不……」,就感覺紀隨安在她背上推了一把,她抬頭看到紀隨安的神色,停了幾秒後還是聽話地先離開了。

    院子裡面只剩了紀隨安和魏暮兩個人,魏暮的嘴唇終於動了動,他對著紀隨安有些乾癟地開口:「你不能那樣說我。」

    紀隨安看著他,臉上沒什麼表情,語氣也很淡:「我哪句說錯了嗎?」

    「我不認識那個人,也沒想認識他,是他突然抓住我,問是誰把我帶進來的。」他又乾澀地重複了一遍,「你不能那樣說我,我沒有做你說的那種事。」

    他像是已經用盡了所有的喜怒哀樂,就只剩了一層沒有骨肉的乾巴巴的空殼,試圖維持住最後的體面。

    「你覺得受到了侮辱?」紀隨安笑了一下,「那你可以選擇離開,這一切就都結束了。」

    魏暮靜靜地看著他,有風從他們身側吹過去。山裡的夜風很大,也很涼,吹得魏暮身上那套不太合身的西服微微搖晃,像是掛在一副已然伶仃的骨架上。

    良久,他輕聲道:「你說得對。」

    第28章 長路

    紀隨安的神色冷下來,他盯著魏暮看了片刻,然後什麼也沒說,轉身大步離開了小院。

    魏暮在原地站了一會兒,跟著從大門出去,外面紀隨安的車已經開出去很遠,只能看到車尾燈留下的兩個小小的紅色光點。

    魏暮沒有再在這座帶給他無限羞辱的別墅外面多待,他朝山下走去,周圍持續了一晚上的熱鬧已經消散殆盡,靜謐的夜色重新侵占這塊領地。沒了隨處可見的燈光,月光更加明顯起來,周圍的一切都罩上了一層淺淺的銀光,包括腳下那條向遠處延伸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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