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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5 17:57:45 作者: 盛星斗
    那時已快進入深秋,梧桐樹葉泛出金燦燦的黃,每天早晨都會在地面上落下一大堆,時不時地有學生會蹲下來挑揀最漂亮的葉子撿起來。而那天下午的陽光也過於好了些,金黃的梧桐葉在光下極其打眼,又有幾隻鳥在樹上不停地長長地叫,紀隨安看書一向專心,那天注意力卻短暫地被秋光拽到了窗外去。

    就在他收回視線的時候,目光不經意地掃過前面,湊巧和幾排桌子之外的一個男生撞上了。不過一個極短暫的瞬間,紀隨安的視線也本該是一掃而過的,那男生卻像是受了什麼極大的驚嚇般,猛地移開眼,身體下意識地往後撤去。

    他身後恰巧有一個剛接水回來的女生經過,被他突然的動作嚇了一跳,手沒拿穩,杯子裡剛接的水全都灑到了那男生的背上。

    幸虧不是熱水,但也足夠人狼狽了,他慌亂地站起來,一邊和那個女生互相向對方說對不起,一邊手忙腳亂地擦桌椅上濺到的水,還不忘向旁邊被打擾到的同學道歉,之後又小跑去了衛生間拿了拖把出來將地上的水拖了乾淨。

    紀隨安有些奇怪地想,好像是自己引發了這場小事故,雖然他什麼都沒做。就在他這樣想的時候,那個男生又飛速地看了他一眼,見紀隨安在看著他連忙低下了頭去,再也沒抬起來,陽光照在他紅通通的耳朵上,一直到他收拾東西離開,那點紅意都未消退。

    閱覽室里再次恢復安靜,周圍只有細小的翻書聲,紀隨安低頭看了幾行文字,忽然想,剛剛那個男生忙了那麼久,甚至在最後還重新幫女生接了一杯水,卻始終沒顧上擦一下他自己濕透的衣裳。

    或許是灑水小事故中對視的那兩眼讓紀隨安有些上了心,尤其是那男生當時慌亂的表現看起來著實有些做賊心虛,接下來兩天,紀隨安在看書的空隙里,稍稍分神注意了一下那男生。他基本上也是每天固定在沒課的時間到這個閱覽室來,每次也都是差不多的位置,埋頭看書的樣子看起來很專注,基本上不會有什麼閒動作或與周圍的人說話,安靜得不得了。

    除了,偶爾會偷看他。

    紀隨安從小便受到許多關注,外在的視線於他而言早已習以為常,並不會太過在意,但他如果著意關注,也會很敏銳地捕捉到那些視線中的不同尋常。

    於是,在那男生再一次抬起頭向他看過來時,紀隨安沒躲避,直白地迎上視線,果不其然,對面的人被嚇了一跳,耳朵唰地湧上血色,連忙埋下頭去,再也沒敢抬起來。

    紀隨安大致猜到了那人的心思,覺得有些沒意思起來。

    那個時候,他從未陷入過感情,並且因為舒翕和紀延致糟糕的婚姻,覺得那簡直是這世上最愚不可及、沒必要觸碰的東西。

    紀隨安沒再給予那男生注意,對他由那天的灑水事件而引發的一點興趣也逐漸消散。直到幾天之後,他早晨走進圖書館的時候,看到那男生正站在大廳諮詢台前和圖書管理員說著什麼,看起來有些窘迫的模樣,手抓著書包帶,臉微微泛紅,連連地擺手,然後逃跑似的去了樓梯間。

    紀隨安走過去的時候聽到那兩個管理員的談話。其中一個年紀較輕的沖另一人說道:「這還是我來了之後第一次碰到在校學生給圖書館送書,該記下他名字的。」另一人說了句「他不願意那也沒辦法」,一邊手腳利落地給圖書貼標籤入庫。

    紀隨安的視線掃過她手裡的那本書,不由得一怔,那正是他前兩天向管理員諮詢過的一本書,當時得到的回答是這本書國內剛剛出版,圖書館還未購入。圖書館上書常有滯後,紀隨安也只是順便一問,確認沒有之後便回去自己購買了整個系列,舒翕聽說之後又幫他在國外買了一套英文原版,現在還在路上。

    紀隨安並沒有去看那本新擺上圖書館架子的書,一直到兩天之後,那個男生拿著那本書,同手同腳地朝他走了過來。

    他看起來很緊張,眼睛不知道該往哪裡看似的,只盯著他自己的手,乾淨的聲音都是緊繃繃的,結巴道:「同、同學,我之前好像聽到你在找這本書,剛剛我在那邊書架上看到,不知道你還有沒有用?」

    話說完之後,他才終於抬起了眼看向紀隨安,抿著的嘴唇微微泛白,原本白皙的耳朵尖卻是紅的。陽光從窗外打進來,他的上半身都被籠罩在光里,臉上的每一點緊張的小細節都清晰地落進紀隨安的眼睛裡。

    紀隨安看了他兩秒,在他看起來下一刻就要轉身逃走之前,伸手將書接了過去,說:「謝謝。」身前的人明顯小小地鬆了口氣,扯起嘴角僵硬地笑了笑,說:「不用謝。」

    他們的對話十分短暫,到這裡就結束了,那人轉過身,挺直肩膀,又同手同腳地回去了。

    紀隨安的視線從他的背影上收回來,落到手中的書上,他隨便翻了兩頁,忽然看著頁角上跳動的陽光微微笑了起來。

    他回憶起方才那人緊張到結巴的模樣,想,怎麼能乖成那樣?

    第9章 回憶(2)

    大二上學期紀隨安有一門選修課是攝影,開設在周六上午。他本來選的是另一門與他專業相關的課程,但那門課因為太難,選的人極少,沒達到開課標準,他才後續被自動分配到了攝影課裡面。

    這門課的老師是個挺知名的攝影師,獲過不少獎,還開辦過幾次攝影展,脾氣卻也是和才華相稱的傲與壞,第一節 課的時候便明說他開設的雖是選修課,但一切要求都與專業課一樣嚴苛,如果覺得做不到就去申請退課。說是這樣說,但學校的選課系統早已關閉,如果退課就只能等到下學期才能再選,大家頭頂上又都懸著修夠學分的要求,因此也沒幾個人真會這樣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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