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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5 17:57:45 作者: 盛星斗
    他盯著自己好像不聽使喚的手,緩慢地、一點點地鬆開,然後他微微閉眼,幾不可見地深呼吸了一下,沒再去拿那個煙盒,打開車門下了車。

    魏暮已經追了過來,正站在離他的車十幾米遠的地方,因為方才跑得太急,氣息還未喘勻,見到紀隨安從車上下來,他直起腰,嘴角扯起了一個笑,喊道:「隨安。」

    他的聲音有些沙啞,語調卻很親昵,好像紀隨安是他多親近的人一般。

    紀隨安沒吭聲,眼神像是在看陌生人。

    魏暮走過來,他全身都濕透了,水不停地滴落在地面上,隨著他的腳步帶出一條濕淋淋的水跡。而隨著他走近,車庫頂上的白熾燈光將他的模樣照得愈發清晰,瘦削、蒼白的臉,額頭上一塊很大的擦傷,血跡已經被雨水沖刷乾淨,只剩下大片的泛白的傷口,衣領處被血水浸泡成了淡紅色,黑色的外套皺巴巴地裹在外面,整個人簡直狼狽得要命。

    他看著紀隨安,視線一瞬不瞬,又喊了一遍他的名字:「隨安。」

    他像是走了千萬里路,終於到了他想到的人身邊,因為覺得有了依靠,聲音里禁不住摻了一點委屈和軟弱,說:「終於找到你了。」

    紀隨安身側的手攥緊又鬆開,一緊一松間,他終於找回了些往日的從容,淡聲道:「找我幹什麼?」

    他的態度過於冷淡,魏暮的表情一僵,停住了腳。他沒再往前走,聲音發顫道:「隨安,我不知道怎麼回事,我昨天醒了之後,發現在一個陌生人家裡,他說是在山裡發現了我,但我根本不記得我是怎麼去的,而且、而且……日曆上的時間跟我記憶里的也完全不一樣……」

    「我很害怕,就想怎麼也得先找到你,隨安——」他的嘴唇都發起抖來,像是真的十分恐懼,上前一步,要抓紀隨安的胳膊。

    紀隨安猛地揚手,啪一聲,魏暮的手被打開,紀隨安的眼裡是毫不掩飾的厭惡,冰冷道:「別碰我。」

    魏暮一愣,眼睛霎時紅了,他收回手來,有些拘謹地在褲腿上擦了擦,然而他渾身都是濕的,並不比手上好多少,因此怎麼也無法將那上面的雨水擦乾淨。

    他咬了咬牙,低聲對紀隨安道:「對不起,我的手太髒了。」

    他這一副模樣狼狽又可憐,倒像是紀隨安欺負了他,紀隨安心裡卻生不起一絲憐憫。他不想再在這裡與魏暮浪費時間,蹙眉不耐煩道:「魏暮,昨天的戲沒演夠是嗎?你到底想做什麼?」

    「我沒……」

    「五年前,我們把話已經說得足夠清楚,現在你這樣是什麼意思?即使你說的是真的,那些事情你忘記了,我可以現在再告訴你一遍,我們早就已經分手了。」

    從聽到「分手」那兩個字開始,魏暮的臉色便愈發蒼白,宛如生了什麼大病,整個人都有些搖搖欲墜,紀隨安看得很清楚,卻無動於衷,並且不打算停下。

    「是你出的軌。」

    他的聲音並不大,但那五個字落在空蕩蕩的車庫裡,卻像是找不著出口一般,橫衝直撞,繚繞不絕,連紀隨安的胸口都被撞得發燙起來。

    幾乎是令人窒息的沉默後,魏暮緩慢地抬起臉來,他看著紀隨安,眼眶通紅,整個人卻有些瘋狂的執拗:「我不信。」

    紀隨安差些被氣笑出來,他轉身便朝電梯間走去,卻被魏暮從後面一把抓住了手臂:「隨安,這裡面一定有誤會,肯定有誤會,我絕對不會做那樣的事……」

    紀隨安腦中似乎有一根弦,在這個晚上始終緊緊地繃著,而在魏暮的手抓住他的那一瞬間,那根弦砰的一聲斷裂開來。他不該生氣的,對魏暮的每一點憤怒都不過是在加深他過去的失敗,他清楚地知道這一點,然而身體卻悲哀地不受控制。

    他轉身一把揮開魏暮的手,掐住了那人瘦弱的脖頸,狠狠地將他摜到一旁的石柱上,用力地壓上去,厲聲道:「閉嘴!」

    魏暮後背頂在石柱上,下意識地抬起手掙扎了兩下,然後便停了動作。他睜大著眼睛,看著紀隨安,兩人的視線對上,紀隨安狂怒的情緒像是被破開一個小口子,有那麼一瞬間,他竟真的生出一絲恍惚,好像手下的這個人還是那個二十歲出頭的、喜歡著他的魏暮。

    然而這樣的錯覺極為短暫,他不演什麼失憶的戲,他清楚地知道過去五年裡每一天時間裡的流逝。

    他咬緊了牙根,許久,粗重的喘息才平緩下來。然後他鬆開手,向後退了一步,方才的憤怒像是幻覺,他看著魏暮,居高臨下,帶著一種殘酷的冷靜與漠然。

    「魏暮,當初是你親口告訴我,你爬了周明川的床,要和我分手。」他冷笑一聲,姿態愈發從容,「雖說現在周明川已經蹲了大牢,但在那之前你們在一起了兩三年,他也給了你不少好處,總不至於這樣輕易就忘記吧?」

    魏暮仍維持著紀隨安放開他前的姿勢半倚在石柱上,兩隻手用力地抓著邊緣,不然他渾身顫抖得幾乎要站不住。

    紀隨安不再理他,轉身朝電梯間走去,魏暮卻又掙扎著站起來,踉蹌地在他後面一步步地跟著。

    幾十米的路程,他們都沒說話,空蕩的地庫里只有一前一後的腳步聲。那些憤怒、慌亂、茫然、惶惑被一步步地踩下去,走進電梯時紀隨安已經徹底恢復了平靜,他轉身看向停在外面的魏暮,一字一句道:「魏暮,無論你想做什麼,都離我遠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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