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滿眼心疼

2024-11-30 16:05:34 作者: 沈鬱白
  江湖險惡,毫無還手之力的婦女被人帶到林中姦殺乃是常有的事。

  葉染並非有意帶安垚目睹樹下一幕,不過是正巧碰上了,而她也聽到了女子的叫喚。

  於是他邪念瘋狂滋長,想讓她眼睜睜地瞧著那女子是如何被乞丐凌虐輪姦,繼而了結性命,拋屍山野。同時刺起她心中的痛。

  讓她拎清世間的惡,明白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獨自去往臨州是錯誤的抉擇,或許會死於男人胯下、死於野獸之口、死於刀劍之上……

  表面誠心送別,實則是為她布下密網,於無形中將她逼迫在原處,清楚有他在身邊才會相對安穩。

  只是他未曾想到,安垚如此經不起嚇唬。

  她面色蒼白,屏住呼吸,眼眸瞪得極大透出難以抑制的絕望之色。

  耳朵旁是女子頭骨被砸裂的聲音,垂於裙邊的兩隻手不受控制的微微顫抖,整個人被迷茫恐懼的情緒環繞,無法承受此些所看到所經歷的黑暗,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葉染手快橫抱起來安垚,低頭盯著她,眉眼處多了幾分柔情憐惜,抬眸輕身一躍,穿過層層樹枝最終將人帶回了居院。

  經此一事,

  安垚確實如葉染所料畏懼一人前行,他借著讓她養身子的幌子,再次將人安頓在了林間居院。

  他告知她半月後會有一批從京城而來前往臨州的商隊,到時她可以跟隨商隊而去,避免途中遇害。

  安垚聽聞乖巧的點頭,吃著他做的紫薯餅。

  她坐在室內,透過窗戶望著去院中砍竹的葉染。

  少年生來命運坎坷,如今也不過才十七歲,心智卻比同齡人成熟穩定,懂得知恩圖報,略識小字,下的廚房,不嫌她非完璧之身,不嫌她是啞巴,照顧她的衣食住行,包容她的小性子,會一些拳腳功夫的他足以在這山間安穩的生活下去。

  他明明如此平凡,她卻覺的他無所不能。

  安垚勾唇苦笑了罷,若自己出生在尋常百姓家,或許便能不顧一切大大方方的喜歡上葉染。

  可她生於皇家,有婚約在身,時時面臨著被抓回去的風險,前路渺茫,豈敢對他有想法。

  酉時,

  流雲緩動,夕陽西下,餘暉漸漸退卻,繁星綴上夜幕。紅燦燦的餘暉鋪滿院落,挺立於院邊的竹林都鍍上了一層暖光的光暈。

  葉染將坎成一段段的竹子堆好,抬手抹了把汗,起身走進屋內。

  安垚趴在窗前的桌面上睡著,呼吸均勻。

  剛將她抱起,她便緩緩睜開了眼眸。

  葉染淡淡一笑:「醒了?」

  發覺自己身在他懷中,安垚有些茫然地點了點頭,伸手推了推他的胸膛示意將她放下。

  葉染讓安垚站穩在地,而後目光炯炯盯著她問:「今晚岐城的千燈夜遊甚是有趣,我帶你去瞧一瞧如何?」

  安垚從未見過民間的節日趣事,自然是想去的,可前一些日子官兵在岐城四處查她,她怕去了便回不來了。

  看出她眼中的猶豫不決,葉染安撫道:「放心,我會保護好你的。」

  望著他,安垚點頭應下。

  兩人一馬,不到半個時辰便抵達岐城。

  只見城內城外掛滿了燈籠,街上遊人甚多,百姓們個個手提精緻燈籠向著同一處方向走去。

  葉染緊握安垚的手,拉著她走到賣燈籠的小攤前。

  攤主是個白髮老頭,隨手提起一盞鴛鴦金花燈笑呵呵的道:「小郎君可是要給娘子買盞燈?瞧瞧老夫手中這盞,兩兩鴛鴦相依戲水,寓意夫妻百年好合永結同心。提上此燈,兩位定能長長久久相伴到老。」

  攤主巧舌如簧甚是會說,葉染聽聞心情大好,二話不說接過燈籠,轉身對著安垚晃了晃:「可喜歡?」

  安垚紅著臉,別過身子去搖搖頭。

  喜歡又如何,她並非他的娘子,若是今夜收了他的燈,待日後他與別人成親,那女子知曉了此事,兩人定是會鬧不和。

  如此一想,安垚心中莫名湧起陣陣酸楚來,抬頭瞧著滿城燈火也不再那麼好看了。

  縱然她不喜,葉染仍是將這燈買下了,他只是覺得來賞千燈夜遊,手中不提只燈怎成?哪裡會想到少女不可告人的心事,留意到她眼尾的悲傷。

  葉染一手提著燈,一手牽著安垚,帶她穿越人群,看木偶戲、猜燈謎、鬥蛐蛐……

  隨著遇見的趣事物越來越多,安垚眼中的悲傷也慢慢的消失殆盡。

  她長這麼大從未如此開心過,有那麼一時,她想若能永遠這般下去該多好。

  亥時,

  夜空中突然煙花簇簇綻放,一盞盞孔明燈輕悠悠地飄浮上夜空,點點黃色光芒,將夜色中的岐城籠罩得楚楚動人。

  葉染與安垚在岸邊觀望,湖面上有幾艘裝飾華麗的畫舫緩緩而行,少年男女們乘船夜遊,將一盞盞祈福的蓮花燈放入水面,期許著美好的願景。

  葉染回頭看她,聲音比往常柔和的多:「想不想祈福?」

  安垚抬頭與他對視,點頭。

  葉染丟下句等我,便轉身朝著一家酒樓而去。

  不到片刻,他拿著筆墨與紙而來。

  將紙平鋪在地,將筆沾上墨汁遞進她手中:「寫吧。」

  安垚蹲下身子,盯著白紙許久,落筆緩緩寫下:國泰民安,天下太平。

  葉染瞧清楚她寫的八個字後,驀地捧腹大笑:「原來你是這般心繫天下之人,安垚,你為何不心繫心系自己?」

  見她紅著一張臉默默地將紙疊成小船送入河水中,飄蕩而去。

  葉染再將一張紙鋪平:「再寫幾個。」

  不為旁的,只因她寫的字十分秀氣漂亮,他瞧著歡喜。

  安垚想了想,提筆寫下:佛祖保佑,你我歲歲平安。

  見狀,葉染卻又吊兒郎當的道了句:「安垚啊,求佛不如求我。」

  安垚放下筆,抬頭目瞪他姣好的面容上難得流出幾分嬌氣來。

  少年鳳眼微挑,十分欣賞她此時的神色,寵寵溺溺道:「罷了,不逗你了。」

  半晌後,

  兩人找了家客棧住下,安垚先前住客棧時留下過心理陰影,今夜拉著葉染的衣袖,求他可否與自己住同一間屋子,她睡地鋪也行。

  葉染問她為何,她彆扭了半天才將那夜看到的事告知於他。

  葉染捏捏她的臉:「嗯,今夜我守著你。」

  最終,還是安垚睡床,葉染睡地鋪。

  翌日清晨,

  安垚與葉染從客棧走出,彼時杜緋月也剛從對面的酒樓里出來。

  隔著街道,安垚與杜緋月兩兩相望。

  「阿染哥哥!」

  杜緋月對著葉染喊了聲,而後大步來到跟前,瞥了眼安垚眉目中生出難以掩蓋的厭惡之色,萬分不甘湧上心頭,卻也只能咬著牙憋在胸口,種種心酸的情緒壓的她幾乎喘不過氣息。

  語氣中夾雜著哭腔,問:「你拒絕我,便是陪她來觀千燈夜遊?」

  葉染目光從杜緋月臉上划過,漆黑的眸子不見半分波瀾,張口道:「我心悅於她,不帶她難不成帶你?」

  話音落,安垚與杜緋月雙雙僵在原地,滿目震驚。

  杜緋月不自禁地往後跌了兩步,胸口頓時酸痛不已,雙眸通紅淚水翻湧,嘴唇顫抖:「你說的可是真?」

  少年一雙鳳眸冷若寒潭,反問:「我何時騙過你?」

  心上人牽著他的心悅之人離開,杜緋月獨留遠處落淚成行,望著那少女的背影,恨意油然而生。

  安垚內心五味雜陳,任由葉染牽著走,直到出了城門,他將她扶上馬背。

  安垚雙手緊捏著韁繩,看了看他又回眸,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葉染踩著馬蹬一躍而上,結實的身軀將安垚籠罩在內,大手覆蓋上她的手背拽住韁繩。

  少年清朗的聲音如羽毛般落在她耳畔:「回家了。」

  安垚木愣著,感受到馬兒在他的驅使下奔跑,以及自己猛烈跳動的心,像是平靜的湖面被扔了一大塊石頭,泛起波浪,一圈又一圈。

  她似乎早已陷了進去,可尚且存留的理智與自尊告知她,不可。

  她與他之間,終是雲泥之別。

  她怎配得上他,怎敢耽誤他。

  葉染見她掩著心事,等了許久未見她道出來。

  於是前腳下馬,後腳便將她一步步逼到院中的棗樹底下。

  他面容英氣五官精緻,一雙狹長幽深的的眼睛恣肆感,與往日不同,此時居高臨下的睨著她,莫名給人一種壓迫感。

  安垚背靠棗樹無路可退,水靈靈的杏眼怯怯地望著他。

  她耳根通紅,腦中一片空白。

  葉染微微屈身與她平視,悠悠開口:「你可有話要講?」

  安垚立即搖頭。

  他忽的露出一個笑容,目光炯炯有神:「那你可喜歡我?」

  安垚呼吸一滯,面對少年滿心期待的詢問,神色恍惚逃避似的低下了頭。

  葉染兩指輕挑起她的下顎,迫使安垚同他對視,微蹙著眉道:「問你話呢?」

  安垚捶在身側的手緊握至指尖發白,隱忍著胸口的酸澀,垂下眼帘麻木地搖頭。

  等待中的質問並未出現,身前人只是靜了片刻,然後直起身子,平淡的道了句:「不喜歡啊。」

  安垚不敢抬眸看他,直到葉染的腳步聲漸行漸遠毫無聲息。

  半晌,安垚緩緩抬眸,只看見他走去林中的背影。

  她輕拭臉頰上的溫熱淚珠,內心的痛楚在眼中溢出,難以掩飾。

  不知在院子裡站了多久。

  天開始飄飄灑灑落雨時,她才抬起僵硬的腿走進屋子。

  血刃門,

  許久未見的新門主攜著一身戾氣歸來,面色陰沉眼眸中滿是寒冰之意。

  見者紛紛避之生怕惹火上身,心中暗自感嘆,又是哪個天煞的惹怒了這活閻王。

  少年兩日內連接數次懸賞,夜以繼日殺的江湖上如今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血刃門內更是萬念俱灰,舉手投足之間十分小心謹慎,怕擾了葉染的清寧。

  終於,這日傍晚他將眾人集聚一堂。

  堂內氣氛詭譎,落針可聞。

  門主發瘋也好,發布任務也罷,大家屏息凝神,已然做好了視死如歸的準備。

  少年坐於高位之上輕闔雙目,指尖有一下無一下地點著桌面,眉宇間透漏出絲絲煩躁。

  思索了許久仍是想不出一個好法子來,他微嘆了口氣,緩緩道:「你們可知如何殺死一個不舍的殺死之人?」

  ……

  眾人聽之啞口無言。

  果真是個瘋子,問出來的話竟也如此瘋癲。

  一幫人面面相覷,個個眼中盡顯無奈。

  過了許久,有人硬著頭皮上前:「既然不舍,那便不殺了罷。」

  葉染冷冷道:「不可。」

  若不將她殺了,他做任何事都會想著她,情緒無法控制總因她而變,這種感覺,實在是令他抓狂。

  以至於近兩日,他無數次想將她一刀斃命,卻遲遲下不了手,導致氣勁兒無處釋放只能在懸賞榜上挑人出聲。

  方才講話之人嘴角一抽默默的回到了原位,斂眸心中大罵,新門主腦子有問題。

  又是一陣寂靜。

  雁朔摩挲的下顎絞盡腦汁地想,忽然眸光一亮張口道:「我倒是有個好主意。」

  葉染挑眉:「道來聽聽。」

  「你只需將那人掛上懸賞榜,此後定然會有人接賞追殺,不問那人是生是死,想他了便當他還活著,厭他了便當他已死。」

  聞言,有人拍手叫好,此法子雖聽著荒謬,卻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了。

  當晚,江湖懸賞榜單上便多了一個叫安垚的姑娘,賞金十萬兩即接即拿,且接賞者無需告知是否已完成懸賞。

  事情解決了,葉染渾身暢快。

  短暫地將安垚拋之腦後,大吃一頓便呼呼睡去。

  丑時,月光晃晃。

  此時是懸賞發出去的第二個時辰,葉染睜著一雙明亮亮的黑眸一動不動,思緒飄遊。

  不到片刻,榻上之人猛的起身向著屋外走去。

  院子外,雁朔打著哈欠方才小恭回來,瞧見葉染疾步出來,他笑著問道:「你也來出恭啊。」

  葉染無心理他,大步離去。

  雁朔此時睡意全無,抬步跟了上來:「葉染,杜緋月近幾日情緒低落,常常偷摸著掉眼淚,你可知發生了何事?」

  「不知。」

  「哦~唉!你下山做甚?」

  葉染不耐煩道:「找人。」

  雁朔不依不饒:「何人?帶上我可好。」

  「少廢話。」

  少年躍上樹枝,快速向著安垚所在的方向而去。

  雁朔好奇之心大發,緊隨其後。

  途中遇見一幫飲酒過度的山匪,搖搖晃晃朝著林中居院而走。

  其中一人言:「這兒破地,能劫出些啥好東西來。」

  另一人回道:「東不東西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白日過路瞧見一美人在裡頭住著,那相貌那身段,堪稱一絕。」

  不知何時,面色鐵青的黑衣少年已混進他們其中,咬著一口瓷白的牙問:「當真?」

  那人拍拍胸脯:「千真萬確!」

  白光一閃而過,少年手中的短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劃開了那人喉嚨,利刃邊緣鮮血滴落在地,他眸色森冷,聲音沉沉:「我看你們當真是活膩了!」

  頓時刀器相碰,葉染與一幫山匪斗作一團。

  雁朔立於樹幹之上,百無聊賴地摘著一片又一片樹葉,突然,餘光瞥見一單薄纖細的身影正從遠處跑來。

  仔細了一瞧,不正是葉染藏於居院裡的那姑娘麼?

  再一回頭望向葉染,雁朔啞口無言,無語至極。

  殺人不眨眼的血染紅竹此刻已奄奄一息地跪在屍堆之中靜等安垚到來。

  安垚一眼便認出了葉染,提著裙布大步跑來,本是漂亮的小臉此時因擔心過及而蒼白無色。

  她撲向葉染,滿眼心疼的將他抱於懷中,無法出聲卻早已將擔憂掛在了臉上。

  葉染咳嗽一聲,似乎還未從驚恐中回過神雙手都在顫抖。

  他望著安垚,虛弱道:「若不是被過路的商隊所救,我恐已命喪黃泉,再也見不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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