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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5 17:31:25 作者: 耿其心
她坐在地上,屈膝抱住雙腿。
「等我高考完了,我倆再一起來看你。」
時間過得太快了。
爸爸已經走了七年了。
噩耗最初傳來最混亂的那幾天,她已經記不太清了,只記得家裡突然來了好幾波人,有親戚朋友,也有穿軍裝的她不認識的人。
然後媽媽就帶她回潯安參加葬禮。她記得禮堂很大,花環和花圈很多。有人一直在哭。
他們說她爸爸早該調去南都的,是撇不開手下的兵才留下來;他們說,直到最後他還從火場裡救出好幾個人來。
他們說,他是英雄……
爸爸不在後,家裡好像沒什麼變化——本來他多數時間就駐紮轄區,半個月一個月才回家呆幾天。
可是,時間久了,祁汐才明白自己到底失去了什麼。
她少了很多很多期待和盼望。
不再期待爸爸休假回家,也沒有人再換著花樣給她帶禮物了。
不再期待爸爸帶她出去玩,帶她去遊樂園,教她滑冰游泳——這些實現過的還沒實現的心愿,通通都沒了去處。
時間再久一些,期待就變成遺憾。
她小學畢業上初中,初中畢業上高中,將來上大學,工作,可能還會結婚——人生中這些重要的時刻,都不可能再有父親這個角色的參與了……
祁汐呼出一口氣,慢慢閉上眼睛,將額頭抵在膝間。
眼角的水漬一點一點蒸發,她睡著一般,坐在地上一動不動。
陵園裡特別寂靜,風過也無聲,唯有頭頂的枝婭輕微搖擺。
直到身旁的光影發生變化,祁汐才慢慢抬起頭。
少年一身白衣黑褲,一頭銀髮被帽子扣住,帽檐下的臉沒在逆光里,有種不真實的既視感。
祁汐仰面怔然看了他兩秒,心臟遲鈍快跳。
「你,你回來了啊……」
想了想,她更驚訝:「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
陳焱沒回答她,黑眸幽深睨她。
「沒病?」
祁汐不解:「……啊?」
陳焱舔了下唇邊,換種問法:「翹課了?」
祁汐眨眨眼,明白過來,有點不好意思地「嗯」了一聲。
陳焱氣音笑了下,也沒問為什麼,只撂開手裡的包,弓身坐到她身旁的水泥地上。
祁汐側眸,不動聲色打量他。
半個月沒見,男生如常散漫不羈,可神色里好像又多了點低迷的懶倦。
祁汐突然想起上次在電玩城,章銳他們說每年八月底,陳焱都會和他姑姑還是誰見面。
算算時間,好像就是這個時候……
正想問,卻看見陳焱出神一般,直直看著面前的墓碑。
祁汐也偏頭往石墓看了眼,輕聲解釋:「這是……我爸爸。」
少年帽檐壓得很低,她看不清他的眼,只看見他突兀的喉結倏爾下落,壓出一聲沉悶的「嗯」。
男生不多問,祁汐也沒再做聲。
兩人在沉默中並肩而坐,任陽光透過枝婭落了滿身。
過了不知道多久,陳焱開口,嗓音有點啞:「門口守衛那邊應該有桶,你要借個來擦擦麼?」
說著他挑了挑下巴。
祁汐順著看過去,這才發現她爸爸的墓上落了一層蠻厚的塵土。
她「哦」了一聲,起身。
「我去借。」
門口的守衛知道祁汐想幹什麼後,二話沒說就把小水桶借給她了,還指給她哪裡可以打水。
祁汐接滿一桶冷水,拎著原路返回。
行至墓列前,她忽地停下腳步。
陳焱正在擦拭她爸爸的墓碑。
他手裡抓著塊像T恤的黑色布帛,一寸一寸,一個字一個字拭過石碑,隨後又沿著弧形的墓頂擦至背面。
一絲不苟。
全部擦完一遍,他把她編的紫藤花環重新掛了回去。
祁汐沒有過去,站在樹後一動不動地望著他。
陳焱站著半天沒動,又跟剛才一樣,安靜地,定定地盯著墓碑。
半晌,他突然抬手摘掉帽子。
緩慢地,也是莊然地折低腰骨。
銀髮的額發從兩側滑落,遮住他稜角分明的側臉。
天色倏然沉下來。
太陽被路過的雲層隱沒。
暗霾之下,少年收斂一身桀驁與狂妄,對著面前的石碑鞠下深深一躬。
祁汐眼中一震,心口驟縮。
眼底卻迸出源源不斷的潮熱。
她收回眼,拎著水桶背轉過身。
一陣微風拂過,天色重新又亮起來。
祁汐抬手,輕輕揩掉睫上的濕潤。
**
從陵園裡出來,太陽欲往西邊墜。
陳焱打開停在門口的自行車車鎖。
——這種應該叫山地車了:兩輪窄扁,上面還印著字母標識,鋁合金的車身精緻到顯出幾分機械感。
騎起來估計跟他那輛機車一樣拉風。
陳焱沒騎,推著車把不緊不慢地往前踱。
祁汐跟在他身邊,走了一會兒,鼻間嗅到潮濕的氣息。
她抬眼四看,眺見銀帶一般的潯江。
上次到這附近,還是章銳騎小電驢帶她去看陳焱的籃球賽。
他們現在應該在濱江路,是江邊最為熱鬧的地段——今天更熱鬧。路燈下,長椅旁到處都是膩膩歪歪的小情侶,以及以他們為目標,兜售玫瑰的花販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