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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戰馬啼悲

2024-11-11 18:27:55 作者: 亭台
  凌晨,北海府濟州人,祖籍隴西成紀,年十八。德順三年冬,肅清泰山匪患。四年初,滅高句麗水軍,斬首萬餘,立京觀。商賈出身,經營糧道,好善樂施,義薄雲天。

  當今天下,有名氣的人多的是,干出大事的也不少,年少有為的人更是如過江之鯽。

  但是像凌晨這麼矛盾的傢伙,著實少見。

  「殺人如麻」,「樂善好施」。慈悲和殘酷這兩個屬性是怎麼同時出現在同一個人身上的?還是一個不到弱冠的少年人!

  先不管傳的好與壞,反正凌晨是名動天下了。以不到千人的雜牌,干番百倍於己的正規軍,確實值得注意,萬一他哪天帶著人來干你了呢?

  凌晨和文若,被世人讚譽為北海府的州府雙壁。甚至有位太僕少卿認為,在當今大魏的年輕一輩中,能和晉國名將蕭遙抗衡的,只有這兩個人。

  對,就是上次宇文信南征那會,團滅河洛府軍的蕭遙。

  但讓一眾慕名而來拜訪的人大跌眼鏡的是,這位最近聲名鵲起的少年英雄,並不像傳聞中那麼仗義,甚至連見他一面都要收錢!收了還不是立刻見面,而是要等到什麼「粉絲感謝祭」的時候才能看到人。

  好端端的會面,講的什麼「祭」?

  也不嫌晦氣!

  看來盛名之下,果然其實難副。

  和凌晨相比,文若的名聲就好得多,他那位一口一個兄長的好賢弟,在幽州戰場上一槍一個小朋友,把叛軍和草原蠻子以及高句麗人當糖葫蘆串著玩。

  沒有了北海府的後顧之憂,北伐大軍卯足了勁跟三方聯軍死磕,最終於幽州城下大破敵軍,一舉占領了薊門府全境,元敬跟著高句麗敗軍逃往已經割讓出去的遼東府,梁王宇文拓威震天下!

  南北兩處大勝,一切都在向著好的方向發展,大魏人民對新皇和太后的信心更足了,加上春耕時緊,人們都辛勤的忙碌了起來,今年一定是個豐收年!

  但是,這一切都跟遼東府的百姓無關。

  魏軍能夠攻下薊門府,有很多原因和理由。征戰需要的物資糧食,可以通過冀州府、雲中府送過來;薊門府本地軍民也有心歸附朝廷,能隨時和朝廷軍隊建立聯繫;朝廷為了北方安全,也必須占領薊門府,不然草原騎兵可就要長驅直入河北平原了。

  可遼東府孤懸關外,又只有沿海一段狹長的平坦地帶好走,北邊到處都是胡馬,糧食物資運輸不便,還隨時有可能被截。可以配合朝廷軍隊的遼東府兵早就被高句麗殺了個乾乾淨淨。

  最重要的是,遼東府的戰略價值沒有薊門府那麼重要,朝廷新勝,剛剛穩固了國內時局,不敢再冒進了。

  能拿下自然好,可一旦拿不下,又會重蹈宇文信的覆轍,一夜回到解放前。

  所以,大勝之後,獨孤拓就率領魏軍班師回朝了。

  不是他不想奪回遼東府,而是實力真的不允許。

  消息傳來,整個遼東府一片哀嚎!無數官民百姓盼著魏軍打回來,將高句麗和阿伏幹部的侵略者趕出遼土,奈何!奈何!

  遼東州府,侯城,郊外。

  一匹黑馬在夜幕下狂奔,大風颳起,草木蕭蕭,只聽到一聲弓弦響,在黑夜的密林中濺起一陣火花!

  林暗草驚風,將軍夜引弓。

  平明尋白羽,沒在石棱中。

  「少將軍!少將軍!」

  聽到有人呼喊,馬上的少年將軍勒住馬頭,周圍數道身影憑空閃出,高舉著火把,齊齊用不善的眼神看向來人,見是自己人,又警惕的散向四周。

  那將軍腰瘦肩寬,雙腿健壯。右手勒韁,左手握著雕花寶弓,一身黑甲,胸前銅光護心鏡,雙肩狼首披風扣,背負牛皮羽箭筒,腰胯玄冰圓橢刀。深夜裡,火光中,一雙星目明亮如雲。

  「何事?」

  「老爺……老爺他……」

  見來人情急含淚,少年怒目圓睜,心中暗叫不好,連忙策馬往侯城趕去。

  古樸大氣的宅院裡,時不時的傳來啜泣之聲,少年面色焦急的快步飛奔至房間中,撲倒在床前,緊緊握著榻上之人乾枯的手掌,淚水隨之落下。

  「爹!你怎麼樣了??」

  塌上的中年男人面色枯黃,嘴唇乾裂發白,氣若遊絲。聽到少年呼喚,掙扎著扭過頭,滿臉欣慰的看著兒子,擠出一絲笑容。

  「爭兒……爹怕……怕是撐不到,撐不到……朝廷收復遼東的那天了……」

  少年哀傷的大哭道:「不!爹,你一定要放寬心,我們一定能驅除韃虜、重歸大魏的!」

  「咳咳……吾兒,不哭,要照顧好音兒,爹……爹對不起你江伯伯,你……一定要護好他的女兒……」

  「我會的!我會的爹!」

  「唉……人死後,什麼都不重要了,咳咳……只是,只是沒能看到天下一統的那天,若……若是日後,王師北定遼東,爭兒,一定……一定要燒紙……告……訴……爹……」

  少年早已泣不成聲,以頭撞床,喃喃稱是。屋子裡的女眷各個捂面啼哭,門外護衛更是兩頰晶瑩,淚濕須髯。

  那中年人緩緩將另一隻手伸向空中,掙扎著看向房頂,用力想要抓取什麼,卻抓不到,最終疲軟的垂了下來。

  「爹——!!」

  遼東郡尉趙顯,初隨府尹江同,舉兵叛亂。後與江同起兵抗命,拒高句麗,兵敗投降,為高句麗遼東將軍。大魏德順四年三月初九,亡。

  三日後,在趙顯的葬禮上,其子趙爭向前來弔唁的元敬行跪拜禮,向高句麗西王高繁行君臣叩禮,遼人皆唾之,彈冠相慶,賀賊死。

  下葬後,在趙府謝賓晚宴上,遼東府的重要人物齊聚一堂。

  一身黑衣,衣領上赤龍紋纏繞,面容憔悴,年紀輕輕,白髮叢生,霞冠玉簪,顴骨凸起,額頭皺紋暗生者,就是讓整個大魏陷入戰火,死傷數十萬平民百姓和兵卒青壯的罪魁禍首——元敬。

  在他身邊,坐在首席的壯碩男子滿臉胡茬,橫肉微顫,頭髮整齊的梳向腦後,兩鬢垂下來兩縷濃髮,以鈷藍寶石和紅瑪瑙結串扎束,行為粗魯,舉止野蠻。正是高句麗國平章事,遼東總管,西王——高繁。

  「令尊當年為孤仗義舉兵,南征討賊,如今想來,猶如昨日。唉!不讓賢弟切勿悲傷,當重拾思緒,為大王效力,助孤再奪天下才是。」

  元敬拍著趙爭的肩膀,嘆著氣安慰他,趙爭抹了一把眼淚,低眉順眼的說道:「陛下所言是極。」

  正在二人言語之際,高繁冷哼一聲,不咸不淡的問道:「趙爭啊,本王聽說,你這府上藏著不少美嬌娘呢?就連江同那老匹夫的女兒也被你收在金屋,喊出來!給本王瞧瞧。」

  趙爭謙遜的欠身說道:「大王怎聽那些風聞?我父子為大王效力,有些人巴不得離間你我,哄我二人主僕離心。大王明察秋毫,豈會聽信小人讒言。」

  高繁飽含深意的看了一眼低眉順眼的趙爭,用嘴撕咬了一塊鹿肉,咀嚼著說道:「那是自然,你們父子忠心耿耿,就是藏了,本王也不會怪罪。」

  趙爭連忙起身拱手拜道:「爭必繼承父親遺志,為大王鞍前馬後,赴湯蹈火!」

  「嗯~」高繁滿意的點了點頭,將肉往桌上一扔,用身旁一個侍女身上的衣服擦了擦手,將侍女嚇的花容失色侯,他才哈哈大笑著走出門去了。

  元敬走到趙爭身邊,二人一起看著高繁的背影,低聲說道:「這廝如此無禮,竟在趙郡尉下葬之日放聲大笑,不讓,等著吧,孤遲早會給你爹一個交代!」

  說罷,他背負起手,也在親衛的護送下離開了趙家。

  趙爭低著頭走回宴桌旁,坐了下來,用酒壺斟了一杯酒,舉到嘴邊,仔細端詳了很久後,揮手灑在了地上。

  「少將軍!後院老爺的戰馬嘶鳴不止,不吃草料,屬下換了上好的麥糠和冬草,依舊不進啊!」

  趙爭聽得下人來報,沉默良久後,起身吩咐道:「將籠頭馬轡解了,把它放到北山山林里去吧。」

  「是……」

  寒月如鉤,春庭落雪。

  ——

  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在大魏這個封建王朝,農民地里的產出是關乎所有人命運的國之大事,有了糧才能有人,有了人才能有銀子,才能有軍隊。

  But,今年北海府一開年便遭遇了罕見的乾旱,冬雪足而春雨稀,許多地里的種子因為土地干瘠沒有出苗,把剛剛接替徐棗的新任郡丞給急壞了。

  徐大胖子已經攜全家老小去了京城,當然了,徐朗以留守祖業為由沒跟去。至於他是真的心繫祖墳,還是捨不得憐兒姑娘,那就不得而知了。

  錄事參軍這個職位很忙,要參與州府大大小小的軍事會議,包括但不限於士兵訓練、物資發放、軍餉統計、鬥毆處理、調撥選拔、巡邏警備、慰問士兵家眷等等等等。

  但凌晨不用去開這破會,因為他的直屬上司是郡尉文宣,文宣這個大叔吧,雖然平日裡不苟言笑,但不知道是有心還是無意,一直對他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態度,也從不主動找他。

  凌晨就喜歡這樣的上司,只發工資,不問業績。

  他現在一門心思的投入到凌家莊和藍天村的土地灌溉上,這兩地的禾苗早就齊腳面高了,和北海府其他地區的豆粒大小形成了鮮明對比。

  「你這人,真的是做生意的嗎?懂兵事就算了,怎麼對農事也如此熟稔?」

  劉凝和凌晨站在凌家莊的平原田地里,望著滿地綠油油的春色,並肩而立。

  一身淡藍色的裙袂,將劉凝本就淑雅的氣質襯托的更加溫婉知性,只是眉間的輕愁,不免讓人心生憐意。

  「我家莊子上的麥種出來的很少,眼看著就要三月底了,若是還不出苗,今年的收成怕是懸了……」

  低頭嘆息一聲,她又抬起頭,用希冀的目光看著凌晨:「你是怎麼讓平川和山地上的田裡都正常出苗的?教教我唄~」

  凌晨雙手負立,高深莫測的望著萬里晴空:「多澆水就是了。」

  「這我自然知道,可那麼多地,如何能一直澆?再說你那藍天村的山地,崎嶇難行,你是怎麼把水運上去的?我家山上的樹苗,也需要灌溉。」

  看到劉凝確實著急,凌晨也不逗她了,笑著說道:「好吧,不騙你了,其實我會求雨。」

  「……」

  聽到這話,即使涵養如劉凝也繃不住了,低頭就在地上用目光搜尋起來,看到一根乾枯的樹枝,徑直走了過去。

  「哎哎哎……別別,我說真的,沒騙你,我真會求雨!」

  凌晨連忙上前一把拉住剛要附身撿樹枝的劉凝,言辭懇切的解釋。

  見對方還是用「我信你個鬼」的眼神看著自己,凌晨長嘆一聲,幽幽說道:

  「本來想以普通人的身份和你相處,沒想到換來的卻是質疑跟誤會,罷了!不裝了!我年少時曾遍遊仙家道場,像什麼隴右崆峒、蜀中青城、江夏武當都去過,還在晉國會稽府的委羽山大有宮問道三年,區區求雨,小事一樁。」

  劉凝盯著他看了半天,朝著他露出一個頗具威脅意味的笑臉:「那就請凌仙師為小女子莊上的百姓一展神通,濟世救民吧~」

  「咱倆這麼鐵的哥們,談什麼請字?一句話的事。」

  劉凝本來以為凌晨只是言語上打趣,實際上是要像上次教授橘樹種植那樣傳授她技巧,可當她看到凌晨在劉家莊的田地里擺好香花寶燭,真的穿上繡著八卦圖的道袍後,整個人都亞麻呆住了。

  老娘把全莊人拉過來,是跟你學習灌溉知識的,不是來看你跳大神的!!

  呼~我不生氣……

  只是一會鄉親們要是忍不住揍你,我一介弱女子可攔不住!不上前補兩腳,已經是作為朋友最大的義氣了。

  凌晨看著烏泱泱的劉家莊百姓們聚在一起注視著他,又見劉凝面帶憂色,不由覺得好笑,他沖劉凝眨了眨眼睛,而後摘下束髻冠放在一旁,披頭散髮,拿起了桃木劍。

  流雲期未落,愁淡美人顰

  借風喚花醒,聊贈一枝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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