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5章 既以國士待我,自當以死報之
2024-11-03 14:18:30 作者: 姬叉
第615章 既以國士待我,自當以死報之
子夜。
唐晚妝披著初見之時那厚厚的貂裘,在燈下處理文件。
咳嗽是不咳了,趙長河之前臨走給她最後做的治療,至少能支棱一年的。
只是操勞多了,身子骨依然看不出像個武者,畏寒氣虛的樣子看得抱琴直搖頭。
還三重秘藏呢,都不如抱琴玄關三重元氣滿滿。
呃其實抱琴今年也已經不小了,都十八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修行也玄關七重,是一個派出去處理江湖事務都能冷臉裝逼的丫鬟。當年趙長河初見之時都打不過抱琴,那時候的抱琴玄關五重了,趙長河剛四重,當然可能會被越級,這就是歷史懸案了。時至今日趙長河居然一直拿抱琴當成一個不會武功的小丫鬟,也不知道是怎麼想的。
趙長河對這主僕倆的誤會還不止這點,對唐晚妝也有點小誤會。
比如覺得唐晚妝和唐不器的吵架簡直理所當然……趙長河還相對好些,起碼知道如果唐不器只是說自保的話,晚妝是不會和她吵的,唐不器才是真不懂姑姑。
實際上即使唐不器想割據,唐晚妝本來都不會去吵。
武維揚那些忠誠的下屬們都有了別樣心思,她並不想阻礙大家的前程和追求。
沒有誰的理想比誰的寶貴,自己沒有資格拖著別人的未來讓人和自己一起付出,各自安好便罷。
真正讓唐晚妝不許唐不器自立的主要原因在於,近期事態讓她本能感覺有點怪,她不希望唐不器走在風口浪尖被人當槍使了。
可惜各地鎮魔司糜爛了很多,也被策反了很多,她已經沒有以前那麼全面靈通的消息了,只能從一些蛛絲馬跡上去猜測推演。
首先,隴西李家那邊是肯定出問題了,這種事非常好判斷,因為關中賦稅停了,號稱因為盜賊山匪過多……這不就是割據的典型標誌,那種藉口能忽悠誰?
本來這種事也是在意料之中的,當夏龍淵確定受傷而歸,這幾乎就是擺在面上的事了。
讓唐晚妝覺得怪的在於,原本巴蜀厲神通調動人馬準備往上打的,但近期也停了。
厲神通和唐不器那種只想割據江南的小菜雞可不一樣,無論起事之初是為了巴蜀民眾還是其他,總之起事之後這種英豪是不可能偏安一隅守著一畝三分地就完事的,他的攻擊性和行動力都是一等一的,必然會進取漢中關中。他會因為關中旗幟姓夏還是姓李就改變了戰略方針?那不可能。
是什麼導致他歇火的?
然後楊家態度也開始曖昧。讓出徐州之事非常奇怪,面上說是朝廷的妙筆,故意讓王家與萬天雄接壤,挑撥這兩家爭鬥,朝中還頗有些人誇讚楊太尉妙計高明……但唐晚妝可心知肚明,朝廷沒有這種朝議,她都不知道這件事,就已經發生了。
這是楊家自己的定議,看上去有點像滋長萬天雄的野心。唐晚妝可以想像,漕幫從立足江淮的水上幫會,到了落足徐州這種北方青徐之地,坐望中原,那種心態上的微妙感受不足為外人道。
事實上萬東流不太好意思和趙長河說,萬天雄都有稱王的想法了,當然他們上面還有四象教,幫眾大部分是四象教徒,朱雀沒點頭,萬天雄也只敢心裡想想。
其實對於四象教而言倒無所謂誰稱王,如果萬天雄正兒八經向朱雀提請,朱雀大概率會同意,如果反對也不是因為不肯,而是覺得應該廣積糧緩稱王,那是另一回事了。
這種各方態度極為詭異的氛圍里,不器摻和個什麼?更氣的是,你如果是這場局裡的弈者、知道內里到底什麼情況,那倒還好。可姑侄倆通信幾輪,唐晚妝發現唐不器根本不知道別人的情況,氣得簡直想衝到江南去把侄兒掀翻,拿掃帚狠狠揍他一頓。
蒙在鼓裡被人當槍的小廢物還想當吳王!連要稱王的流言都已經到京師了,怎麼能不吵架!
唐晚妝揉了揉眉心,思慮過重實在不利病情,有點小小的眩暈感。
正在此時,香風拂過,面前多了個人。
沒戴面具,一身宮裝的皇甫情。
伺候在邊上的抱琴連反應都沒反應過來,就被點了穴道傻在一邊:「小丫頭牙尖嘴利,先一邊呆著。」
抱琴:「?」
我怎麼得罪你了?
唐晚妝放下筆,淡淡道:「貴妃夤夜造訪,竟然先沖小丫鬟發脾氣,真是讓人始料未及。」
皇甫情上下打量了一眼抱琴的身材,微不可見地撇撇嘴,剛才一指點過去還有點肉感,熟了,區區小丫頭居然比某個只會抄書的身材還好一點,某人真是扶不上牆。
腦補將來的某些場面,本座不弄死你們已經不錯了,伱說我發什麼脾氣?
當然嘴巴里可不會說這個,皇甫情冷冷道:「我來勸你一句話。」唐晚妝沉默片刻,低聲道:「謝了。」
皇甫情愣了一下,就聽唐晚妝續道:「你們要收網了,本來我該是個必殺目標?你擔心長河將來怨你,竟跑來提醒我撤離……」
這女人真的聰明,只可惜她的堅持毫無意義。皇甫情暗嘆一口氣,硬邦邦道:「少自以為是了,就憑你算什麼必殺目標?你若礙事,就是螳臂當車去送死,我和你鬥了這麼多年也算斗出了點感情,勸你一句也盡了舊誼。反正我奉尊者命已經撤離了,你撤不撤看你自己。」
抱琴非是被點了啞穴,否則真的想說她一句別嘴硬了,你們能斗出什麼感情來,明明就是怕被男人罵。
堂堂貴妃,居然陷得這麼深……真是奇了。
「你奉尊者命撤離……」唐晚妝重複了一句,神色也是頗有幾分古怪,旋即搖頭:「謝了……其實你這麼做,可能敗露你們的計劃,這承擔非同小可。」
皇甫情笑了笑:「你就算知道,也已經改變不了任何事了。」
「那倒未必。」唐晚妝慢慢道:「綜合各方情況,我大致能猜到一些……」
皇甫情這回倒是驚奇起來:「說來聽聽,你知道個啥了?」
「陛下其實並不貪權,他對俗世權力可以說是根本沒欲望的。按理他這樣的人本該笑傲風月,去哪都比枯坐宮城有意思,之所以賴著帝位,我看多半是兩個因素,一是圖個需要權力的時候便利省事,另一個……」唐晚妝慢慢道:「我猜疑他的修行與此相關,需要帝位支持。」
皇甫情神色微微變了。
「你們近期的行事,我怎麼分析都只能得出一個結論,就是你們正在整個神州範圍營造一種天下無君的概念,每一個人自己的地盤上都有自己的王,他的帝位沒人認了……這或許在以前未必有太直觀的效果,但在陛下負傷而歸的當下,有可能就真能起效。」唐晚妝笑了笑:「如今收網必有一個引線,我甚至能猜到引線是什麼……我現在就去阻止的話,說不定還真阻成了,只不過你站在這兒,我估計出不去。」
「你出去會死。」皇甫情嘆了口氣:「我很難理解……你手頭信息極少,竟然只因為這麼點蛛絲馬跡就得到了完全正確的判斷,這樣的智慧真是讓人驚艷。你這樣的人,為什麼會愚忠至此呢?」
唐晚妝出神地看著如豆殘燈,低聲道:「也許這是很蠢。但是皇甫,如果每一個人都權衡利弊,都去做理論上最正確的選擇,那麼悠悠青史兩個紀元,為什麼還會有這麼多人拋頭顱灑熱血,只為了身後保護的人而付出自己的生命呢?是他們都蠢嗎?」
皇甫情默然。
「也許你們會說,誰值得守護,誰不值得……比如夏龍淵……」唐晚妝頓了頓,似是第一次直呼夏龍淵的全名有些不習慣,還是繼續說了下去:「可以說天下亂局是夏龍淵自己造成的,殘害江山的是他自己,推翻他才是為大夏著想,只聞誅一夫紂耳,未聞弒君也……我知道長河就是這麼認為的,以前我殫精竭慮是為了民安,可到了如今我反倒才是站在了民眾的對立面,所以他一直希望我解甲歸田。」
皇甫情奇道:「你既然知道,看你語氣也覺得長河的想法正確,那你這是在幹什麼呢?」
唐晚妝道:「首先,只有陛下能鎮得住北胡。放眼當今任何一家,包括你們四象教,沒有這個實力。這很重要,很重要很重要,阿情,令尊在這一點上與我同心,他手握重兵卻從來沒同意你造反,便是此意。」
皇甫情:「……別叫我阿情。」
「此為公,還有私。」唐晚妝沒搭理她這個稱呼的要求,繼續道:「陛下當年力排眾議提拔尚不起眼的我,年紀輕輕、女子之身,做了鎮魔司首座,滿朝非議,陛下毫不介懷。晚妝為臣十餘載,他信了我十餘載,雖然有些事不聽我勸,但我要什麼就給什麼,任何權限放手去干,從沒有過任何猜疑任何掣肘,連紅臉斥責都沒有過……縱觀古今,未之有也。」
皇甫情想了想,倒也確實。
夏龍淵確實信任唐晚妝,其實連有替身假貨和當初殺太子這種事都沒刻意瞞唐晚妝的,這已經是信任至極了。有的事不聽勸歸不聽勸,那很正常,誰做君王能事事聽人的。
唐晚妝道:「當年我父母希望我嫁太子,我只和陛下說了一句不想嫁,陛下就哈哈大笑,說晚妝國士也,不當以宮闈拘束,就此作罷。」
曾經還有人猜是不是夏龍淵自己看上了唐晚妝的姿色,事實證明一點都不相干,他確實就是以國士之心對待唐晚妝的,在閉關不理事的這些年,幾乎就是把天下全盤託付給了唐晚妝。
君臣如此,確實是可以說一句古今少有了。
唐晚妝低聲道:「君臣走到如今,他負了天下,卻從沒有負過我唐晚妝。既以國士待我,我當以死報之,如此而已。將來你見到長河,替我對他說一聲對不起,若有來世,再奉君前。」
「首座!」門外傳來親衛的敲門聲:「武平侯在外求見,說傳陛下之旨。」
唐晚妝微微一笑:「知道了。」
她慢慢站起身來,低聲道:「你去吧……你要做什麼,我也不會怪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