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反叛不臣之心

2024-11-01 22:59:42 作者: 掉毛的橘貓
  白眉道人被裴晏危平和的目光一掃,瞬間繃直了身體。

  他凝眸看著眼前淵渟岳峙的男人,那張面孔集齊了謝氏一族所有的優勢,如同女媧最精心的造物。

  這個孩子,寄予了謝氏兩代人最終的厚望,更是有著世間僅存的尊貴身份,從出生開始,他的每一步都被閣中悉心規劃,他的一舉一動,全然澆灌著主公大半生的心血。

  「你要記得你的身份。」

  半晌,白眉道人意味深長道。

  「此次我一路從宣州北上,直至京城,靠近京冀一帶,這位異姓公主的名聲越發噪大,隱隱有比肩太子的趨勢,主公布置在北方的勢力大部分皆在你手,那樣多的能夠挑起她與大齊皇室對立的機會,你竟一個也未抓住!」

  他目光變冷,看著裴晏危垂眼不語,於是冷笑幾分:「謝世子,你是未親眼瞧見當年那場災,但主公自幼將你帶在身邊,你該知曉,所有謝家人的身體裡都流淌著仇恨的血,莫非如今你過了幾日安穩日子,便將這些盡數忘了?」

  裴晏危迎著昏光閉眼,高挺的鼻樑上映襯著一點窗欞縫隙中透出的光斑,不言不語。

  白眉道人越斥越勇。

  他自詡入閣多年,雖不是主公家生帶著的那批人,卻因著睿智的頭腦慢慢混成了閣中重要的元老。

  裴晏危不過一毛頭小兒,即便閣中眾人奉主公如梟首、他如幼梟,可白眉道人始終不太瞧得上這個陰鬱的小輩。

  他越發自視甚高,仰起頭告誡道:「世子如今的身份是有幾分委屈,但一切都是為了閣眾一致的志向,那公主雖美,但與世子有著截然相反的兩條路,世子不必沉醉於心,屆時真成了事,萬里江山皆在掌下,什麼樣的美人得不到?」

  裴晏危背著手立在窗邊,面無表情道:「我已說過,不必操心。」

  「好在如今我來了京城,這人雖殺不得,但可化作一把利刃切入大齊皇室,既然你狠不下心,那此後關於這位異姓公主的事便都由我負責。」

  見他沉默不語,白眉道人自恃自己占了上風,於是洋洋得意撫須,又忍不住道。

  「情之一字,世間多少痴男怨女堪不破,你雖口頭否認,但我今日遠遠瞧見過那公主,確實是少有的國色,難怪惹得你……」

  話還未說完,沈拂煙便聽見屋檐下丁鈴噹啷一陣碎響,她心驚膽戰地攥緊袖口,聽見裴晏危隱怒的聲色。

  「我早就說過,別再叫我那個名號,你將我的話當做耳邊風,可以,這耳朵不要,那便割了。」

  「謝晏?謝晏!」

  白眉道人驚恐的呼聲傳來,伴隨著劇烈的痛呼,一隻沾滿鮮血的耳朵落了地。

  他疼得涕泗橫流,拼命蹬腿。

  「你好大的膽子,你是主公認定的繼承人不假,可我也是閣中元老!你果然是為了那個女人!竟露了馬腳!」

  裴晏危不動如山,單手扼住他的脖頸將之摜在凌亂的茶桌上,滿眼殺戾。

  「你在宣州懷陽觀做的那些事、斂的那些財,我為你留幾分薄面,沒有揭穿,倒是讓你越發得意忘形。」

  他語氣漠然冷冽到了極點,令人膽寒萬分。

  「道人,情之一字,我比誰堪的都破,畢竟整個大楷,不都是為這個字而亡嗎?現在存在的,不過是一縷舊朝中自以為是者的妄念幻象罷了……」

  白眉道人驚駭地看著裴晏危唇邊浮現出的陰冷笑容,失態大叫:「你要背叛歸一閣!你要背叛主公!」

  他方才驚覺出裴晏危眼中一直沉浮的晦暗之色是什麼。

  那是對所有禁錮容忍已久後滋生出的——不耐、痛恨、厭倦、乃至毀滅!

  裴晏危,早已生出反叛不臣之心!

  然而為時已晚,就在他喊出這句話的一剎那,裴晏危迅如閃電般往他口中塞了一粒丹藥。

  下一瞬,白眉道人捂著咽喉跪倒在地,不顧汨汨流血的殘耳,拼命地摳著自己的喉嚨。

  「你、咳咳!你餵我吃了什麼!」

  他雙目瞪得極大,脖頸上青筋爆起,似乎隨時都能驚駭而亡。

  「放心,不要你的命。」

  裴晏危一腳碾在地上那隻耳朵上,腳底發出人體骨肉摩擦帶來的「咯吱」聲。

  白眉道人微微緩了口氣,然而下一瞬,裴晏危便勾唇一笑,雙手垂在身側,在玄色外袍上印出兩張深深的掌印。

  「一點痴兒藥,沒有痛苦,道人既自詡閣中元老,便安心隱退吧,這世道,早已不是你以為的那般簡單了。」

  他眼底野心散漫,盯著白眉道人的目光由痛恨逐漸轉變為呆滯,於是拍了拍手。

  早已得了吩咐的鐘潛推門而入,見白眉道人倒在一小片血泊中,微微頓了頓腳步,躬身垂眉將人拖了出去。

  裴晏危在昏暗中立了半晌,外頭突然響起一聲悶雷。

  一陣涼風倏然從堂前拂過,吹亂了他案上未用鎮紙壓住的紙張。

  「玉兒,還不下來麼?擔心淋了雨,又要著涼。」

  良久,他走到櫃邊,用沾滿血的手拿起一支白燭點燃。

  鮮血印在雪白燭身上,沈拂煙翻身入內,被那抹紅刺疼了眼。

  燭火被風一吹,搖晃在她的臉上,映出通紅的眼眶與凜冽的神色。

  裴晏危靜靜看著她。

  她今日不施粉黛,一身勁裝極其素淨,卻如此美麗動人。

  他緩緩抬手,下意識想要觸摸她沾著淚水的臉頰,卻又被手上鮮血推了回去。

  沈拂煙不斷哽咽著喉頭,酸意一股接一股往嘴裡冒,她咽了又咽,最後苦著喉嚨,顫聲問他。

  「裴晏危,你是誰?」

  裴晏危沉默地看著她從懷中掏出一方雪白的帕子,上面有她自己繡的一雙比翼鳥。

  沈拂煙執拗地拉過他的手,他也全然無力地任由她拉著放入雪白帕中。

  鮮血已經乾涸,無論她如何用力擦拭,裴晏危的雙手仍舊沾染著血跡。

  待到一滴、兩滴、三滴……

  滾燙的淚滴落到掌心,融化了血跡,帕子終於擦出了一小塊乾淨的皮膚。

  沈拂煙抖著手,不停地擦拭著,到最後,裴晏危閉了閉眼,用力將她推開。

  「我是誰?」

  他面無表情地凝視著沈拂煙哭紅的眼睛,嘴角彎了又沉,似是突然忘記了該如何笑。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