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番外:疏雨
2024-10-31 22:33:30 作者: 千川雪
祁鶴安昏迷了兩個月,此時蕭令宜已有了八個月的身孕。
月份大了,再奔波勞累顯然不是好選擇,於是兩人便決定在安陽行宮待產。
烏蘇也從上京趕來照顧起居,帶來了早已準備好的產婆。
祁鶴安每日最喜歡的便是將耳朵貼在蕭令宜腹上,聽那強健有力的心跳聲。
他早已覺得和蕭令宜走到了末路,誰成想一切峰迴路轉,還有今日。
所以直到現在,他時不時仍要懷疑這一切的真實性。
每當這個時候蕭令宜就會不厭其煩地笑問他,「孩子的名字取好了沒?」
祁鶴安便馬上安下心,開始頭痛起取名的事。
一向除了兵書外不愛看書的他翻遍了安陽行宮裡的書籍,可無論什麼字,總有不滿意,總覺得配不上他們珍貴的孩子。
直到蕭令宜腹痛前一日,兩人還在翻著各種書籍為孩子取名。
那是個夜裡,祁鶴安被耳邊痛苦的低吟聲驚醒,才發覺身下的被褥已經被浸濕。
他立馬翻身而起抱住蕭令宜,同時朝殿外大喊,「來人!」
日子到了,一應事宜早已備好,不過片刻便湧進來一堆人。
祁鶴安稀里糊塗地被推到殿外,產婆面容嚴肅:「產房男子不得入內!」
隨後殿門在他面前『砰』地關上。
宿辰趕到時,便見他家侯爺只穿著中衣在寒風中一動不動站著,甚至腳上的靴子都只穿了一隻。
他走上前去,才見到深秋里,祁鶴安一臉的冷汗。
頓了頓,他笑道,「侯爺,不知道的還以為生孩子的是你呢?」
祁鶴安沒理他,連一個眼神也吝嗇給他,只直勾勾地盯著緊閉的殿門。
沒有責罵,沒有軍棍,宿辰還皮癢的有些不適應。
他撓撓頭,暗罵自己真是賤得不行。
罵完又拎起臂彎里的披風,伸手要披在祁鶴安肩上。
披風還未蓋上,卻聽祁鶴安嘴裡低低道,「我倒寧願是我。」
宿辰見狀有些愣了,無論是多大的戰役,多驚險的戰況,他從未見過祁鶴安如此模樣。
失魂落魄,心不在焉。
仿佛魂魄早就飛進殿中一般,留在這裡的不過是一具空殼。
披風落下,在寒風中帶來一片暖意。
宿辰認真道,「侯爺,太后是好人,你也是,吉人天相,你們的孩子一定會平安降生的。」
這兩人一路走來有多麼不易,他都親眼見證。
上刀山下火海也不過如此了。
即便是老天爺再狠心,也不會再忍心給這兩人下絆子。
祁鶴安看了他一眼,勉強點了點頭。
過了許久,祁鶴安忽然抓住宿辰的手,「什麼時辰了?」
宿辰回道,「侯爺,丑時。」
祁鶴安眉頭緊皺,才過去了一個時辰,可他卻覺得仿佛有一天那麼久。
許是因為剛剛太過入神,這會兒才發現耳邊的痛叫聲不知何時低了下去。
正當他面色微變時,只聽殿內驀地一聲慘叫,與此同時身後也傳來『轟隆』一聲。
祁鶴安回頭看去,歪歪斜斜的雷電當空劈下,幾乎照亮了整個夜幕,隨即是傾盆的大雨。
他心頭不由一跳。
正逢殿內的慘叫聲越來越高昂,祁鶴安不再猶豫,猛地推開門闖了進去。
產婆婢女們頓時亂成了一團,「侯爺!男子不可進產房啊!」
祁鶴安奔到床前,冷冷地掃了她們一眼,「誰再多話?」
在他死亡般的眼神下,眾人哆嗦了片刻,連忙各干各的去了。
蕭令宜神志不清地叫著,雙手緊緊抓著枕頭的邊緣,用力到指甲都崩斷,脖頸後仰出繃出一個脆弱的弧度,上面布滿汗水。
祁鶴安半跪在床邊,握住她的手,「別怕,我在。」
蕭令宜痛得神志不清,壓根不知道攥著的是什麼,只知道死命用力。
指甲深深陷入皮肉中,血順著手臂往下流,祁鶴安卻視若無睹。
他盯著蕭令宜的臉看半晌,滿面戾氣地扭頭問,「為何這麼久還沒生出來?」
產婆擦了擦額頭的汗,惶恐道,「回侯爺,女人生孩子多則一天一夜的都有,您別急……」
祁鶴安強忍著點頭。
他從不知道,女人生孩子會這樣痛苦,比牢獄裡那些犯人受刑時叫得還慘。
叫得他心亂如麻,心如刀絞。
他此刻甚至有些後悔,自己期盼的子嗣會為蕭令宜帶來這樣大的苦楚。
倘若可以,祁鶴安真的想替她承受這一切。
可他偏偏什麼都做不了,只能在一旁看著。
不知過了多久,終於有一聲嘹亮的嬰兒啼哭劃破長夜。
「生了生了!」產婆高興的聲音響起。
慘叫聲驟歇,蕭令宜躺在床上,臉色慘白如紙。
祁鶴安幾乎是抖著手將手指探到她鼻下,感受到溫熱平均的呼吸時才大大鬆了口氣。
他這才有時間去看一眼他剛剛出生的孩子,這個角度看過去,只能看到半截舉起的手臂,上面還沾著血污,卻活力十足地揮舞著。
產婆用準備好的溫水將嬰兒洗乾淨,用紅布包裹起來湊到床邊。
「太后,侯爺,恭喜!是個……」
產婆一時語塞,不知該稱公主還是郡主?
猶豫一瞬,只好笑著道,「是個小姐!」
祁鶴安望著那雙黑豆一般的小眼睛,竟不敢伸手去接。
嬰兒盯著他,竟張開嘴哇哇哭起來,祁鶴安頓時更加無措。
「你快抱一抱她呀。」虛弱卻溫柔的聲音響起。
祁鶴安驀地回頭,見蕭令宜不知何時睜開了眼,正瞧著他笑。
祁鶴安什麼也說不出來,只能緊緊握著她的手。
蕭令宜笑著,用另一隻手替他拭去眼淚,「我沒事,別擔心。」
祁鶴安俯身去吻她的額頭,「對不起。」
讓你承受這些痛苦。
頓了頓又道,「多謝你。」
多謝你拼盡全力生下我們的孩子。
蕭令宜怔了怔,卻也讀懂了他沒說出口的話。
她伸手在他後背輕撫,笑道,「難不成還要我來安慰你嗎?」
產婆也在旁邊笑,「是啊,太后才生了兩個時辰,小姐已算是很貼心的孩子了,大喜的事,侯爺何必傷懷。」
祁鶴安終於直起身子,從產婆手中小心翼翼地接過襁褓。
女嬰清澈透亮的眸子裡映出祁鶴安的臉,她慢慢止住哭聲,又看了一會兒,竟朝祁鶴安笑了起來。
她笑得歡快,小嘴大張著,連光禿禿的牙床都露了出來。
祁鶴安望著她,只覺得心軟得一塌糊塗。
他將女嬰抱到蕭令宜身側,蕭令宜朝她伸出手,她立刻緊緊攥住蕭令宜的指尖。
蕭令宜露出一抹笑意,「孩子的名字,你想好了嗎?」
祁鶴安微微側頭,望見不遠處婢女將窗戶半支起透氣。
窗外天色將亮未亮,霧氣一片朦朧,昨夜暴雨不知何時漸弱了下來,淅淅瀝瀝地滴著。
「疏雨。」
「就叫她疏雨吧。」祁鶴安回頭道。
蕭令宜輕輕念了一遍這兩個字,柔和地道,「真好聽。」
疏雨似乎知道在誇她的名字一般,又咯咯笑了起來。
祁鶴安想,他此生都不會忘記這一天,這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