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章 逼死

2024-10-31 19:50:21 作者: 愛吃泥鰍的小蚯蚓
  段知菁搖頭,發間的累絲雙鸞金步搖泠泠作響。

  「被我逼著交出兵權後,你一直對我心懷怨氣,認為我合該受著,忍著,因你付出太多了。」

  宣王看著勺子中深褐色湯藥中那一點藥渣。

  「都分開了,陳年往事就不必說了。」

  他把勺子扔回燉盅里,「你住哪兒,住兒子府上?」

  段知菁的目光,隨著他放回勺子的動作下沉。

  「如今我做的醒酒湯,你都不肯喝了?」

  宣王盯著她的臉看了會兒,隨即笑了起來。

  「阿菁,你有什麼心思,都會寫在臉上。」

  段知菁別過臉去。

  是啊,她的心思向來躲不過他的眼睛。

  但他也不是一一都能勘破。

  「當初我確實跪求父皇,不要讓我嫁給你。可你卻不知道,我只是不願意出嫁,我求父皇讓你入贅給我。但無論出嫁還是招婿,我沒想過同別人成婚,只是你。」

  她從來就沒有拒絕過這樁婚事。

  宣王握著白玉勺的指尖微微顫抖,「如今怎麼又肯說了?」

  段知菁眉眼柔和的望著他。

  「醒酒湯涼了就不好了,趁熱喝了吧。」

  女人突兀的柔情,往往是穿腸毒藥。

  她很久沒同他這樣說話,好多年了。加之她那麼緊張的盯著這勺子,若說湯裡頭沒點什麼,那便是他蠢。

  宣王沒有動,只是沉默著看著她。

  段知菁回望他的目光。

  「敢不敢賭一次?你把它喝下去,我依然住這王府,前塵往事,一筆勾銷。」

  宣王唇邊勾起譏誚的笑意。

  「銷不了的,我不賭。段知菁,你該走了。」

  他看到段知菁臉上一閃而過的失望。

  她沒有再久留,最後往那燉盅上看了眼,便離開這間書房,再看不到身影。

  他仰面背靠著寬大的檀木椅,木然望著屋頂房梁,腦海中空蕩蕩的,宛若一片寸草不生的荒漠。

  她拿了和離書就走,只留下這碗燉盅,甚至都沒提她的嫁妝。

  她的嫁妝大多都折了銀錢,拿去給他數萬將士置辦了甲冑。

  這些,總要還給她的吧,

  正想著這事,書房中走進一人。

  是跟在兒子身邊多年的心腹,土豆。

  宣王捏了捏眉心,「和離書都給了,清風還有什麼不該滿意?」

  土豆從懷裡拿出一張圖紙,展開,放在他面前。

  宣王瞥了眼。

  「這什麼?」

  「是南緣寺的圖紙,」土豆說,「王爺你還記得,青菱小姐在南緣寺中發生的事嗎?」

  宣王眉宇緊鎖,目光沉沉。

  「怎麼。」

  「王爺就真的猜不到,那事到底是誰做的,還是王爺不敢去猜?」

  宣王沉暗的眼底里出現一絲裂痕,「是清風叫你來的?」

  土豆神色微微一頓,並沒有解釋。

  這份圖,是卓姑娘給他的,也是卓姑娘叫他來同宣王說這些。他畢竟欠了卓姑娘一條命,這件並不傷天害理的事,他自然肯做。

  「這份圖,是在御書房找到的,是段以珩留下來的。」

  宣王闔上眼,閉口不言。

  土豆繼續說:「凡事都有因果,段以珩為何這樣去害青菱小姐,他怨恨的究竟是誰,宣王想必心知肚明。」

  說到底,若無宣王的步步緊逼,段以珩未必做到這地步,青菱也未必受這樣的苦。

  宣王猛地一拍桌子,猩紅的眼泣血一般。

  「滾!」

  土豆立在原地未動,卓姑娘交代他說的話,他還沒有說完。

  「王爺,青菱小姐實在命苦,若不是顧念親人,她早就自尋短見了,王爺真就不心疼她嗎?」

  「滾!」

  宣王猛地起身,佝僂著身子,手臂將案牘上的東西盡數揮去。

  硯台砸落到土豆的腳邊。

  那張南緣寺的圖紙也飄落下來,緩緩落地。

  宣王雙手用力撐著案牘邊沿,大口大口喘著粗氣。

  他從不敢去想女兒受過什麼苦,明知始作俑者是誰,他寧願相信真是狄國人做的。

  與他無關,那他心中便少背負一些。

  不必沉重的如眼下這般,要把他整個人壓垮了去。

  土豆何時離開的書房,他並不知道。

  等他回過神來時,面前的燉盅早已涼透。

  他揮翻了筆墨硯台,揮翻了那一堆摺子,卻唯獨這盞燉盅還在眼前。

  清風讓土豆來說這些,想必也是要他的命了。

  活了這幾十年,他想是為妻付出良多,為她將自己所不舍的,都捨棄了。

  而兒子,兒子從牙牙學語的嬰孩到如今,多少個寒冬臘月,他親自陪著操練。

  看著兒吃苦,看著兒長大成人,再給他權勢,榮耀。

  可到頭來女兒被他害苦,妻兒都要他死。

  他這幾十年,究竟活了個什麼?

  他撿起地上的筆墨硯台和紙,磨了硯,左手用力握住了右腕,才叫落下的字跡不至於顫抖的厲害。

  有許多事,他得交代給清風。

  有許多話,他還得留給妻女。

  寫完一張又一張紙,怎麼也寫不完似的,直到馮志在外頭稟道:「王爺,夫人出府了。」

  他才落了筆。

  轉身,從多寶閣抽屜里拿出一隻精雕的小瓷瓶。

  抽屜敞開著,他沒有合上,小藥瓶的塞子拔出來,再安放在案牘上。

  做完這事,他拿著燉盅去了荷塘邊,仰起頭一飲而盡後,把手裡的燉盅猛地扔出去。

  眼看著浪花起,餘波平。

  -

  玉華宮中,幾個婢女偷偷說個不停。

  「怎麼會這麼突然,宣王四十歲都沒到呢。」

  「說是大長公主要同他和離,宣王便一時衝動喝了毒,真沒想到宣王還是個痴情種。」

  「大長公主聽了這消息,當場昏死過去。」

  「那不是還有感情嘛,為什麼要和離啊?」

  「說起來,宣王家的人尤其愛和離,攝政王和青菱小姐不都……」

  卓明月修剪著枝椏,心思卻全然不在這上頭。

  想必她送的禮,宣王盡數收到了。

  一切都很順利,卻不知怎的,她心中有些忐忑不安。

  她放下剪子,「備轎,去宣王府。」

  春桃趕緊勸道:「這不行吧,娘娘您有身子,宣王府辦喪呢,有身子的人容易被衝撞……」

  「無礙。」

  春桃拗不過,只能去備轎。

  她剛到宣王府,便被人帶去了宴清風面前。

  宴清風一身縞素,手裡捏著一張圖紙,正問著土豆。

  「你去找我父親做什麼,給他這東西?」

  土豆跪在他面前,一聲不吭,卻在看到卓明月被帶過來時,急道:「跟卓姑娘沒有關係!」

  實在有些欲蓋彌彰。

  宴清風看向卓明月,眼尾泛紅。

  「那你來告訴我,這東西怎麼到了土豆手裡,他又為什麼要給我父親?是土豆要我父親的命嗎?」

  卓明月想也沒想,便道:「不是他,是我。」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