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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8章 共克時艱

2024-11-02 15:00:47 作者: 怪誕的表哥
  第467章 共克時艱

  春日無雨,遠山如黛,一片白雲正在緩緩移動,山谷入口的古樹上掛著風鈴,偶爾才響起稀疏的鈴聲。

  欹湖上的漁舟靜靜停泊著,柴扉空掩,偶爾可聽到孩童嚶嚶的哭聲。

  這裡是輞川別業之中一個臨湖村莊,王維的居室便在村後的山腰之上,所謂「南山北垞下,結宇臨欹湖」,可他雖富有這片山水,住處中卻是空空蕩蕩,除了茶台、經案、繩床,別無所有。

  自從他妻子死後,他便再未續弦納妾,吃齋念佛,過著禪僧般的生活,加之三年前他母親過世,他就一直在此守喪,而喪期才過,安祿山便叛亂了,甚至占據了他的輞川別業,近來正在收繳佃戶的積糧。

  這天他正坐在居室內打坐,有兩個賊兵帶了一人來看他,他抬頭一看,愣了一下,道:「裴十?你怎來了?」

  來的是他的至交好友,裴迪。

  兩個賊兵往屋內看了一眼,見什麼都沒,推了裴迪一把,自便離開了,給他們老友敘舊的機會。大燕對這些聲名遠播的詩人還是很尊重的。

  「我怎來了?自然也是被俘了。」裴迪入內,在王維面前盤膝坐下,道:「我近年一直隱居於終南山,數日前,不知為何有一支賊兵入山,占據了觀廟,將我也擒了。」

  「想必是要與官兵在秦嶺動兵了。」

  「聽聞裴乾佑去了趟洛陽,又回潼關了。」裴迪道,「上元夜,安慶緒於洛陽宮城大宴賊臣,致意求訪樂工,欲效聖人的梨園盛況,打算把你我帶到洛陽去,往後你撫琴作歌,我吹笛伴奏,獻藝於胡羯。」

  王維嘆息著,起身,走到窗邊望著遠處的山,似想望見山另一邊的長安。

  他想到關中的慘狀,又想像著洛陽城中叛軍大肆宴飲的畫面,嘆息著便作了一首詩。

  「萬戶傷心生野煙,百僚何日更朝天?」

  「秋槐葉落空宮裡,凝碧池頭奏管弦。」

  裴迪聽了,心中蕭索,道:「長安近在咫尺,你我卻被俘受辱。」

  王維那摩挲著念珠的手指停了下來,忽下定了決心,道:「倒不如死節罷了!」

  「摩詰。」裴迪忙攔住他,道:「你是信佛之人,豈可殺生?」

  「你一慣隱居避世無妨,我卻不同,深受君恩,今若降賊,玷污了忠節,有何顏面存於當世?」

  「聽我說。」裴迪遞過一瓶藥丸,低聲道:「我素知你心意,特帶了這藥來,你服下後將有痢疾症狀,稱病不供職於燕賊便是。」

  王維悲然閉目,搖了搖頭。

  裴迪合住他的手,正要繼續開口,遠處忽然響起呼喝聲。

  「什麼人?!」

  兩人當即出了門,只見正在村中納糧的叛軍像是發現了什麼,往南邊的山林中趕了過去。

  一名老佃戶趁著看守沒注意,悄然往王維這邊走了過來,到最後俯著腰小跑不已。

  「阿郎,小老兒有話要說。」

  「進來說。」

  「昨夜,有人從嶢山那邊翻進了輞川,想要見阿郎。小老兒便與他說,阿郎若肯見他,今夜就在阿郎種的那棵銀杏樹下會面。」

  王維心念一動,馬上便猜到來的很可能是官軍。

  可夜裡如何見到對方呢?

  他思忖著,目光落在了手裡的那瓶藥上。

  「裴十,伱方才說這藥服下之後會如何?」

  ~~

  開元十九年,王維的妻子崔氏離世,年僅三十一歲。

  王維這一生沒有給她寫過情詩、悼亡詩,唯獨在那一年,親自於南山之上種了一株銀杏樹。二十四年過去,銀杏樹已參天聳立,亭亭如蓋。等到了秋天,銀杏葉便會如彩蝶一般漫天飛揚。

  而在這個初春,只有一個醜陋的男人隱在銀杏樹後方的灌木林中,等待著王維。

  夜半三更,終於有人踩著地上的枯枝過來,走到了銀杏樹下,身影頎長消瘦,披著寬鬆的袍衫,仿佛老僧。他先是伸出手,輕輕撫摸了那筆直的樹幹,之後才環顧四看。

  「我到了,閣下請出來吧。」

  「還真是摩詰居士。」

  隨著這句隴右口音濃重的話,那醜陋的男人才從灌木叢中出來,他很警惕,又問道:「先生是怎麼出來的?」

  「我給守衛下了藥,趁他們腹瀉之際悄悄過來的。」王維回過頭,道:「我見過你,是薛白身邊的人?」

  「叫我老涼就好,是這樣,我從雍丘來的,奉命支援長安。當然,不是我一個人來。」

  老涼轉身指了指南邊山的輪廓,恰可見一輪明月掛在山闕上,他繼續道:「既是支援,自有兵馬、輜重、糧草,可不能像我一樣翻過嶢山來。」

  「被堵在嶢山外了?」

  「是。」

  王維遂沉思了起來,過了一會,問道:「你識字嗎?」

  「識。」

  「我帶了輞川的地圖。」王維從袖中拿出圖紙,展開在月光下,指點著,「我們在此處,岡嶺,南邊便是你來的深山。」

  「小人知道,空山不見人,但聞人語響。」

  「你竟知這首詩?」

  「我也喜歡詩。」老涼咧嘴笑道。

  王維繼續道:「這一片雖沒有賊兵,但山岡盡處峭壁陡立,兵馬自是過不來。你可帶人向西行,有片白石灘。」

  老涼道:「探過,那邊有河,水流湍急,兩邊山谷不好翻,沿河走又越走越西,恐怕到不了關中。」

  王維笑著搖了搖頭,道:「秦末,漢高祖與項羽約定,先入關中者王,漢高祖走的也是你這一條道,被堵在了嶢關,他依張良之計,於嶢山遍插旗幟,布下疑兵,然後『繞嶢關,逾蕢山,擊秦軍,大破之藍田南』,可知他從何處繞的?」

  「嶢關可繞過去?」

  「到了白石灘,你莫沿河走,而找到一條匯入河的小溪,緣溪上山,有一泉名為『金屑泉』,『瀠汀澹不流,金碧如可拾』,你觀察那泉水是何處來的。」

  「何處來的水?」

  王維向後一指,道:「欹湖。」

  「可隔著一座山……」

  王維點點頭,低聲道:「湖水與金屑泉相通,換言之,水流穿山而過,自有天然洞穴。」

  老涼大喜,不由分說就拿了那地圖,捲起來收好,想了想,又道:「這樣一來,馬匹、盔甲、糧草還是過不了?」

  「我不知兵,但你等若是分兵一支,繞後攻打嶢關,前後夾擊之,如何?」

  「好。」老涼領會,當即起身,又問道:「先生與我一道走嗎?」

  王維搖頭道:「我若走,一則敗露了你們的計劃,二則連累了我的莊戶。」

  他深深看向老涼,臉上泛起苦意,道:「我的名節,便全託付於將軍了。」

  「放心吧,先生是為平叛立大功之人!」老涼捶了捶胸膛,嘭嘭作響。

  ~~

  長安。

  上元節之後數日,城中的糧草愈發捉襟見肘了,而叛軍對城池的攻勢也越來越強。

  當時李隆基之所以逃出長安,就是預料到這種情況,薛白並不比他聰明,只是更有面對困難的勇氣。

  「官倉里沒有糧草了,想必勛貴、世家中不會沒有存糧?」

  這日延英殿議事,薛白見別人不提,他便率先提出了這個問題。

  在此危局之下,並沒有人站出來明確地反對此事,默許著薛白派禁軍去納各家的糧食。

  李琮也依舊是完全信任他的態度。

  反而是離開大明宮時,顏真卿提醒了薛白幾句,緩緩道:「我知道,你在常山、平原、雍丘守城,也曾納過大戶的糧,但長安不同,多的是五姓七望,有些世族甚至連天家都不放在眼裡。城中能收繳的糧食我已都收繳了,剩下的一些人,若動他們,恐會出些亂子。」

  「我明白,丈人不是在為他們說話,而是怕他們降了賊,或轉而支持李亨。」

  薛白有些遲疑,倒不是沒下定決心,只是考慮該不該與顏真卿直抒胸臆,最後還是道:「而我的應對也簡單,若不施雷霆手段,則不懷菩薩心腸。」

  顏真卿果然皺起了眉,道:「眼下最支持朝廷守長安的,大部分便是這些人,你一旦動屠刀,與賊兵有何區別?萬一彈壓不住,讓他們拿了你我頭顱獻城無妨,大唐社稷恐毀於一旦啊。」

  「丈人說的『最支持』三個字,我不太認同,小民之家交一石糧守城,也許就是全部身家。世家大族交一萬石也許於他們只是九牛一毛,誰更支持守城哪能說得准。」

  薛白說著,語氣有些老氣橫秋起來,又道:「還有,問題總歸是要解決,觀這場叛亂之前的大唐,門蔭的名額全是世家大族的。科舉呢?其實我們都清楚,絕大部分還是世家大族的,每年才幾個寒門子弟?天寶六載先是『野無遺賢』案,我們春闈五子鬧破天了,最後中進士的寒門子弟才幾人?六七人而已。」

  這些,顏真卿自然懂得,嘆道:「我知你要說什麼,有真才實幹者難申抱負。以往,他們想入朝為官,還能到邊塞立功,出將入相。這些年,哥奴把最後這晉升之途也堵死了,怨氣累積,終釀成大禍。」

  「丈人也很清楚,不是安祿山如何,而是這大唐留給寒門庶族的機會還是太少了。」

  「那你待如何?把長安城的世家大族殺盡不成?真正要做事,等平叛後改門蔭、改科舉。」

  薛白深以為然,點了點頭,道:「可今日這等情形下我若還怕他們,來日又如何敢拿掉他們的門蔭?清算他們的田畝、佃戶?」

  顏真卿沒再說什麼,他本就是站在薛白這邊的,只不過是怕他操之過急、引火燒身。

  薛白既主意已定,他便為他兜著便是。

  此事果然不順,當天就遇到了第一個阻力。

  ~~

  「誰家?」

  「太原王氏河東房,王紘。只說此人你或許沒聽過,我只說他的三個兄長。王維,你很熟悉,且對你還有恩……」

  薛白道:「你知道,名門望族,很容易施恩於人,因為他們有這個條件。」

  杜妗笑了笑,道:「你被活埋之時,是王維把你帶回長安的。」

  「便說這件事,當時趕驢車的老莊頭更想幫我,可為何都只說是摩詰先生與我有恩?因為馬車是他雇的,他是名門世家,個人過得再樸素,他也擁有輞川的千畝良田,方圓二十餘里的山川河流。」

  「我知道,我們也有陸渾山莊。」

  「是,國難當頭,我也捐出來嘛。」

  杜媗道:「王紘已捐出了家中七成存糧,留了全家人的一年的口糧。我並非是替王家說情,只是怕人說你恩將仇報。」

  「每家都把這些存糧拿出來,長安便能多守一個月,到時哪怕不能擊退叛軍,蜀郡的糧食也到了。」

  話雖如此說,薛白其實想過到時若情況沒有改觀又怎麼辦。若自己遇到張巡最後那種絕境怎麼辦?吃老鼠,吃樹皮,吃盔甲上的皮革……然後,吃人嗎?

  他得非常拼命,才能不落入那樣的情形。

  而眼下,若不讓大戶把糧食拿出來,城中已經有貧民在賣兒賣女了。

  「王紘的另一個兄長叫王縉,你應該也認識,他如今是李光弼麾下的節度判官。」杜妗不得不提醒道,「你要知道,他左右得了李光弼的兵糧輜重,也能夠影響李光弼到長安勤王還是去朔方擁立新君,你確定要在這種時候把王家最後的存糧收走嗎?」

  薛白苦笑了一下,道:「我一直知道這很難,所以大家都做不到,但我首先得堅決。」

  「好,我說完,王紘還有個兄長叫王繟,官任江陵少尹。收復河南之前,長安所需的糧草得經江陵轉運至蜀郡再運來。」

  「我知道。」薛白道:「我親自帶人去納糧。」

  「好。」杜妗雖提醒他,卻並不干涉他最後的決定。

  杜媗則是上前,柔聲道:「你好好勸勸王紘,讓他主動把糧交出來。」

  「嗯。」

  薛白出了門,心想,或許在王紘眼裡,自己這種行為是搶。可實際上,是大唐稅制、官制以及幾乎所有制度的不公給了這些人不自覺中剝削百姓的機會,導致了戰亂,甚至於國家差點都要滅亡的地步。

  他相信王紘必是從沒想過剝掠誰,因為他與王維是很好的朋友,知道那是怎樣清淨、素潔的一個人,可本心不剝掠,不代表著家世的無辜。

  若今日再縱容他們,早晚還是要有人「天街踏盡公卿骨」,踏盡公卿骨不要緊,卻可憐天下間無數陪葬的無辜人,可惜整個家國天下被打落的歷史進程。

  ……

  「大唐立國百餘年,開創了從未有過的盛世,舊的制度已經不適應了,這場叛亂就是提醒,我們該作出改變了,就從今日開始、從你我開始,如何?」

  當薛白見到了王紘,便語重心長地勸了他許久,最後這般勸慰道。

  「薛郎啊。」王紘長嘆了一口氣,道:「我再拿出三百石糧食,可好?這是我一年的俸祿。」

  他是個很面善的人,四旬年紀,穿著也並不華貴,只是很得體。面對薛白也一直是很友善的態度,帶著為難之色又補充了一句。

  「此事我還未與拙荊商議過,待她得知……唉,也就是薛郎來。」

  薛白執了一禮,又道:「請王兄與長安城共克時艱。」

  「我難道還不夠共克時艱嗎?」

  「敵軍壓境,城中軍民皆是繳納存糧,集中分配。」

  「薛郎言下之意,是要讓我家中兒女與普通百姓一樣嚼用粗餅不成?」

  「不錯。」

  王紘非常詫異,不由道:「我是太原王氏嫡支,先祖自周靈王始千年不墜,我妻子出身滎陽鄭氏,當年聖人為榮王選親,鄭家尚且回拒了,我們的兒女卻要連吃食都沒有不成?」

  「危難之際,連聖人、殿下每日所食都與平民無異。」

  「那又如何?!」王紘終於怒了,喝道:「我的糧食,不予,你還要搶不成?!」

  「咣。」

  一聲響,薛白突然拔出了佩刀。

  他沒有再多勸王紘,徑直下令道:「取糧!」

  王紘眼見士卒們衝進他的宅院,氣得嘴唇發抖,指著薛白,道:「讓他們停下!否則薛郎早晚必有後悔之日……」

  然而,只有一把刀架在了他面前。

  「敢阻撓者,殺無赦。」

  ~~

  薛白之所以第一家就來納王紘的糧,無非是柿子先挑軟的捏。王紘雖有著世家大族的傲慢,但畢竟是知書達理,心地也算善良,到最後,眼看薛白讓人取了糧,也沒敢真撲上去拼命。

  但這天,還是有人死在了薛白的刀下。

  且此人身份地位並不低,乃是楊貴妃的姐夫、韓國夫人的丈夫、廣平王的岳丈,官任秘書少監的崔峋。

  薛白把崔家作為第二個納糧的選擇,因為他認為楊家也算是自己人,何況在陳倉之變時楊家三個國夫人的命都是他救的。

  當時,崔峋因為是廣平王的岳丈,又是博陵崔氏,家世顯赫,並沒有受到太大的牽連,未與韓國夫人一起逃跑。但找到聖人之後,崔峋還是選擇返回長安,一是忠於聖人,二是與妻子團聚。

  彼此有頗良好的關係,薛白還讓楊玉瑤提前打過招呼,沒想到,最後還是談崩了。

  最初,也是好言好語地商量,崔峋一直說這不是糧食的事,而是規矩,他若交出了糧食,沒辦法對旁的姻親故舊交代。

  「我們的糧食若是那般好拿,早在數十年前,高宗往洛陽就食時就拿了。」

  「現在不是就食,是叛軍要殺入城中了,你們是要糧還是要命。」

  「我們要臉面!」崔峋突然大喝,「以我的身份,每日排著隊等丘八們發胡餅嗎?!今日要我交糧,明日是不是要趕我上城頭?!」

  薛白依舊是拔刀在手,喝令士卒納糧。

  意外的是,崔峋徑直撲了上來,他在禁軍譁變時都沒站出來保護妻子,此時竟是為了糧食挺身而出,推搡著薛白。

  「豎子!不要欺人太甚!」

  薛白反手就是一刀將他斬倒在地。

  他說了「敢阻撓者殺無赦」就不能食言,不論對方是誰。否則,一旦讓人看出他有一絲的軟弱猶豫,他就要萬劫不復。城內城外環伺的都是虎狼,他必須狠,必須言出法隨。

  「噗。」

  崔峋沒想到薛白真的毫不留情,直到躺在血泊里了他都不敢相信自己就要死了。

  「你……」他指著薛白,喃喃道:「你攀三姨的裙帶,你殺我……」

  「收糧!」薛白看都不看崔峋一眼,冷著臉督促著。

  那邊,楊玉瑤正與她姐姐出了門來,恰見此一幕,驚訝地捂住了嘴。

  「阿郎!」

  韓國夫人與府中家眷們紛紛撲上前,捂著崔峋那不斷湧出血來的傷口大哭。

  「何至於此啊?何至於此?!不就是要糧食嗎?給就是了。」

  「不是糧食……」崔峋死不瞑目,喃喃道:「不是……」

  他既然能逃出長安,就根本不在乎家裡那些糧食,他在乎的是不能讓薛白踐踏了他的特權。

  之前自己都說不清為何如此抗拒此事,臨死之際突然想明白了,他討厭的是薛白的態度,分明是在針對他們這些名門世族。

  為什麼不等長安城的平民都餓死一批了再征糧?局面都還沒到易子而食的地步,馬匹都還沒殺,樹皮、皮革都還沒開始啃,為什麼薛白的第一反應是要他們這些人的糧?薛白有偏見,就是針對他們來的。

  今日退一步,明日必然還要退第二步。讓這麼一個敵視世家的人掌權,比讓叛軍攻破長安都糟糕,必須攔著。

  崔峋腦中的靈光越來越亮……終於,他離開了人世。

  ~~

  入夜,叛軍的攻勢結束。

  城頭上的屍體被拖走,傷者還在哼哼唧唧。

  薛白、王難得、姜亥等將領們領了軍糧,席地而坐,隨口聊著守城的事宜。

  談到今日納了糧食,刁萬歲哈哈大笑,說到薛白殺崔峋之事,更是撫掌大叫道:「殺得好!」

  正此時,姜亥小聲提醒道:「郎君。」

  薛白回過頭,見楊玉瑤正站在那兒看著他。他便起身,走了過去。

  「一起走走?」

  兩人遂沿著城垛一直往南走,路上不時能看到斷手斷腿的傷兵、面黃肌瘦的僕從兵。

  薛白有時會指著其中某人,說些他們的故事。

  「那個瘦老頭,大家都叫他祥老頭,其實才三十歲,看著老。前幾天軍糧不夠,每人只能領三分之一,他差點沒餓死,守城時直往才煮開的金汁里栽。你知道,城中有人連金汁都……他們拿命在守長安,我不能讓他們餓死。」

  楊玉瑤道:「我知道。」

  薛白道:「最初,我們開豐味樓之時,我說過會保著楊家,這句話,現在還算數。」

  「我知道,否則在陳倉你就不會冒死來救我了。」

  「但必然有磨合。」薛白道,「你姐夫,就是在這過程中被磨合掉的那個,希望你明白。」

  說罷,他舉目看向城外,無意中見到了什麼,舉起千里鏡看去,竟看到有一騎正在向這邊飛奔而來。待離長安近了,從懷中舉起了一面小旗。

  月光照著旗上的標誌若隱若現,薛白的一顆心也隨著它起伏。

  因為他認出,那似乎是老涼的旗幟。

  「薛白。」

  「你先去。」薛白暫時顧不得楊玉瑤,道:「我忙過了再……」

  忽然,楊玉瑤摟了他一下,道:「我來是想說,玉環想要見你。另外,我沒怪你,阿姐要改嫁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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