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4章 龍尾關
2024-11-02 15:00:47 作者: 怪誕的表哥
第354章 龍尾關
塵煙滾滾,數騎奔至龍尾關城前,驗明身份,放吊橋,過城門,繼續往北面馳騁十餘里,往太和城。
太和城坐落於蒼山佛頂峰,城的名字在夷語裡就是「築在山坡上的城」。
城池雄偉地屹立於山麓之上,居高臨下地看著策馬趕來的騎士。
南詔王閣羅鳳也領著百官居高臨下地等在城門處,一臉地謙卑,望眼欲穿地看著南面。
太和城的百姓們也圍擁在後面,伸長脖子,他們是聽說第三次向唐軍請和的使節今日回來,迫切地想知道結果。
凡事不過三,這次若也被唐軍拒絕了,那就只能一戰了。
「報!」
騎士遠遠就翻身下馬,奔向城門,嘴裡喊道:「楊子芬奉王命出使歸來!」
閣羅鳳親自上前,雙手扶住楊子芬,問道:「鮮于節度使如何說的?」
楊子芬緩緩拜倒在地,道:「臣愧對王上重託。」
「唉!」
閣羅鳳重重一嘆。
楊子芬高聲泣道:「鮮于仲通不肯接受投降,唯言必以大軍踏破太和城,破城之日滿城屠戮!」
「滿城屠戮?!」
隨著這一句驚呼,滿城百姓紛紛惶恐,七嘴八舌地議論了起來。
閣羅鳳垂首良久,忽然,放聲大哭起來,向長安所在的東北方向一稽首,痛聲發問。
「我蒙氏,為大唐平定五詔,鎮守二河,解君父之憂,靜邊隅之侵。奈何奸佞禍亂朝綱,邊將妄奏是非,前有張虔陀百般欺辱,後有鮮于仲通貪功屠戮我子民,如何是好啊?!如何是好?!」
「王上,與他一戰便是。」段儉魏上前扶起閣羅鳳,大聲喝道。
「可南詔彈丸之地,拂逆了王師,得有多少生靈遭殃啊?」
段儉魏道:「主辱臣死,我等不怕死。大軍逼來,唯齊心戮力,拼命一搏,才可能有一線生機。」
南詔諸首領、大將被激勵,紛紛上前大喊道:「我們不怕與唐軍一戰!」
閣羅鳳這才抹了眼淚,擺出堅決之色,他轉向他的官員、子民,緩慢而沉重地點了點頭。
「那就戰。」
十月初九,南詔王於佛頂峰上的金剛城設壇、祭祀。
他向皇天后土訴說了他的委屈,並問天地此戰可否勝。
「大唐若納我,還是我的君父。今不我納,即是我的敵寇,可我南詔小國,勝得了大唐嗎?」
問罷,閣羅鳳叩首至流血,於是滿城皆哭,一時間蒼山、洱海也為之黯然。
天上,遠遠而來的那一大片烏雲終於遮住了太陽。
「上蒼回答我了?」
閣羅鳳抬頭看去,喜極而泣。
「都看到了嗎?上蒼回答我了南詔必勝。」
「必勝!」
「必勝!」
……
鄭回站在眾人之中,漸漸為這氣氛所感染,他開始希望這滿城百姓能夠免遭鮮于仲通的屠戮。
他還算了解鮮于仲通,知道那是個會為了前途屠戮太和城以消君王之怒的人。
「鄭先生。」
楊子芬走了過來,低聲道:「我這次出使唐軍大營,聽說了一個關於你的消息。」
鄭回詫異道:「煩請告知。」
「我聽說,鮮于仲通已向唐朝廷稟奏你叛逆大唐……」
「不。」鄭回忙應了一聲,道:「此番被俘的官員無數,授南詔官員的也比比皆是,是名單里有我?」
楊子芬搖了搖頭,道:「鮮于仲通只稟奏了你一人。」
「為何?」
「伱代王上寫了降書。」
「可那是降書啊。」鄭回道:「南詔歸降,這是整件事最好的結局。」
楊子芬笑了笑,道:「鄭先生,你能當一個能臣,卻當不了一個權臣。南詔歸降於兩國百姓是最好的結局。可大唐皇帝的威嚴該往哪裡擺?」
鄭回沒有心思考慮這些,腦子裡嗡嗡作響,想到的只有他的家人。
不多時,閣羅鳳招人請鄭回過去。
「鄭先生,你的事我已聽聞了,都怪我。」閣羅鳳倒也坦蕩,道,「我請你代我寫降書,其實是想讓你為我效力,但我確實沒想到這會壞了你的家人。聖人他……以前一直是很大度的。」
鄭回原本還繃著,聽到最後一句話,猛地落下淚來。
「先生,你我曾為大唐臣子,我也曾與你有一樣的境遇,張虔陀欺我,恰如鮮于仲通欺我。」
說著,閣羅鳳上前,聲量拔高了幾分,道:「今我敢與大唐一戰,護我尊嚴、護我子民,先生可敢助我一臂之力?」
從「鄭縣令」到「鄭先生」再到「先生」,隨著這三個稱呼的變化,鄭回的心境也大不相同,他只是明經及第,在大唐是最不起眼的存在,到了南詔卻被如此重視。
僅憑在西瀘縣的一點政績,能被閣羅鳳高看至此,正應了那一句「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
他抬起頭,抖動著嘴唇。
「敢為王上效死!」
~~
十月十三日。
蒼山山脈綿延,在龍尾關西南方向,有山峰名為「哨丫口」。
唐軍正藏身於此。
一隊騎馬繞過蒼山,進入了唐軍營地。
負控哨探的李晟大步走向王忠嗣。
「節帥,薛郎到了。」
刁丙、刁庚的長相扮不了吐蕃士卒,沒被薛白帶走,正在營地里發愁,聞言大喜,倏地站起來去迎,因太激動而搶到王忠嗣前面,被人一把拽到後面。
兄們倆在這些河隴健兒面前也沒脾氣,老實跟在後面,探頭看薛白無恙了,才鬆一口氣。
薛白風塵僕僕,已與王忠嗣低聲說了幾句,之後兩人走過了大帳。
「節帥想必看清龍尾關的地形了,不好攻吧?」
「是,論攻關的難度,不下於石堡城,」
王忠嗣徑直走到他畫的地圖前。
「你看,東洱海,西蒼山,關前還有一條西洱河,像一顆硬石頭,根本無處下嘴。」
「節帥沒有攻城的辦法?」
「我軍輕軍疾行,一無糧草、二無器械,不可強攻。唯有奇襲,或渡過洱海,或翻過蒼山。軍中革囊不足,我已命王天運翻越蒼山,里外齊攻龍尾關。」
薛白訝道:「王天運已經出發了?」
王忠嗣道:「軍情如火,自是出發了。」
「蒼山之險,難以翻越,即使成功,只怕士卒也是十不存一。」薛白道:「我有一小計,但不知能不能用?」
「你說。」
「我說服了一個吐蕃奴隸進入龍尾關為我們打開城門。」
「吐蕃奴隸?可信任嗎?」
薛白略略沉吟,道:「我有三成的把握。」
「好!只要有一成把握我都敢試。」王忠嗣道:「計劃說來,」
「……」
小半個時辰之後,王忠嗣寫好一封軍令,招過一名部將,吩咐道:「你派幾個最得力的人,追上王天運,將這封軍令交給他。」
「喏!」
王忠嗣又招過高適、嚴武等諸幕僚,繼續商議細節,道:「薛郎有一個計劃……」
「節帥稍待。」
薛白卻是想到一事,告了罪,離開大帳。
他站在山林間轉頭四下一看,好不容易才見到方才王忠嗣派出去的部將。
「將軍且慢!」
「薛郎,不敢當『將軍』,薛郎喚我綽號『小猴』就好,侯仲莊。」
「侯將軍可否幫我把這個轉交給王天運將軍?」
薛白說著,遞過一物。
「啊這?薛郎怎可以直接就給了王天運呢?不是說好軍中誰立下最大的軍功就給誰嗎?!」
「有這般說好嗎?」薛白笑道:「好吧,但無妨的,此物往後還多。如今誰最能用得到,就交給誰吧。王天運將軍既去攀蒼山,必是做好了為國效死的準備,我又何惜一物?」
「我也想去攀蒼山,節帥沒點我。」
「轉告王將軍,它在我手裡起不到作用,還摔了一下。讓他別嫌棄,等打了勝仗,我再送他一個新的。」
這次,薛白不是為了收買人心。
上蒼山那是有死無生,尤其是軍中帶的裝備很少的情況下,王天運很可能會死在山頂,帶著他送的這個千里鏡埋葬在上面。
薛白原本覺得自己看清楚了地勢,出謀劃策,也能起到很大作用。可從征以來,愈發感覺到比起軍隊、比起自然,自己能做的很少很少,對將士的敬畏越來越多。
他相信王天運能用好它……
~~
十月十四日。
一隊人馬走到了龍尾關下,四人六騎。
「嗖。」
有箭矢釘在馬蹄前的地上。
楊羅巔抬起頭,大喊道:「睜大你們的眼睛看清楚,我誰?!」
「是楊將軍?」城頭上有人高喊道。
之後,驗明正身,放吊橋,過城門,楊羅巔回到了龍尾關,第一時間見到了守將段全葛。
段全葛是段儉魏的族兄弟,可見段氏作為南詔顯赫大族,在軍中地位之重。
「楊將軍,你如何這般模樣?」
「唐人要離間南詔與吐蕃,被我揭穿了。但吐蕃大相那邊恐怕還有誤會,要想辦法解釋清楚……」
楊羅巔大概把事情說了,無非是唐朝廷使用美男計,讓人接近吐蕃公主,要刺殺倚祥葉樂,眼看事敗,便挑起了南詔、吐蕃兵馬之間的內亂。
段全葛點點頭,道:「好在你提前發現了,把事情控制在士卒被離間的局面上。」
「是啊。」
楊羅巔感慨著自己的功勞,隨手指了指身後的帕加。
「這是人證,叫什麼來著,哦,豬屎。還有兩個人則是我路上遇到的吐蕃潰兵,也是人證。」
帕加正低著頭想事情。
他猜想,身後的兩個吐蕃潰軍身份有假,因為他們在逃出來的當夜就遇到了這兩個吐蕃潰軍,還帶了四匹馬和很多乾糧,楊羅巔於是說服他們一起回太和城,費盡了口舌他們才答應……這很可能是「李倩」安排的。
那麼,現在他說出真相,身後這兩人只怕會馬上撲上來掐死他。
想說出真相嗎?
帕加又想到了那天李倩的那些說辭。
「我們漢人的宰相李斯說過一句話,處於卑賤地位而不想著去求取功名富貴者,就如動物一般,白長了張人臉勉強行走。」
「李斯還講了一個故事,在廁中的老鼠吃著污穢之物,有人或狗近了,驚恐不已。但在米倉里的老鼠,吃著米粟,處在大屋之中,沒有被人或狗驚擾到的風險。
「這就是你我當奴隸與當官員的區別,當奴隸,你做得再好,你永遠就是一隻舍廁里吃屎的老鼠,現在我給你一個搬到米倉里的機會。」
「對了,我原本也是一個奴隸。」
帕加不敢相信,那樣的人物原本也是奴隸。
但他又想要相信,若是真的,也有一天,他可以變得像李倩一樣?
一路行來,他都沒想好要怎麼做,腦子裡既期盼著活得光鮮亮麗,同時又害怕面對倚祥葉樂的懲罰。
腦子裡有個聲音告訴他,應該把實情說出來,盡到一個忠僕的責任。
但鬼使神差地,他幾次想張口,話到嘴邊,嘴唇就是動都沒動一下。
直到這一句「叫什麼來著,哦,豬屎」入耳,帕加忽然間決定了要怎麼做。
他彎下了腰,開了口。
「回將軍,小人是吐蕃大相的忠僕,小人……能向大相作證,楊將軍說的都是真的。」
段全葛道:「你要如何向大相說明?」
帕加想了想,道:「小人自然是趕到浪穹,當面和大相說個明白。」
「他會相信你嗎?」
「大相最信任的就是小人了。」帕加賠笑道。
「不急。」段全葛道:「等我稟奏過王上,自然會讓你去見大相。」
「是。」
段全葛遂吩咐部下將帕加與兩個吐蕃士卒帶去安頓,表示要照料好他們,送上幾個營妓,再送上幾壇好酒。
處置了過這樁事,楊羅巔問道:「鮮于仲通快要逼近了吧?」
「到姚州了。」段全葛道:「但不要緊,我阿兄已經領軍去阻他了,今日正了龍首關。」
「不是堅壁清野?」
「堅壁清野也不能只留一座孤城啊。」段全葛道:「阿兄不求能擊退鮮于仲通,只要能夠延緩他進軍的速度。等鮮于仲通抵達太和城已是疲師,阿兄再伺機襲攏他的輜重。孤軍深入,唐軍必敗。」
……
當日下午,快馬便帶著楊羅巔的消息送到了太和城。
閣羅鳳的批覆來得非常快,當即讓楊羅巔去浪穹給倚祥葉樂表態,願進獻吐蕃茶葉。
同時,賞賜駿馬、金銀給帕加,請他務必解釋清楚誤會。
~~
太陽落下,月亮升起。
中旬的月亮又圓又亮,月華鋪滿大地。
從哨丫口上望去,洱海美不勝收。高適見了,不由吟了一首詩。
很快,王忠嗣的聲音打破了詩的意境。
「將士們,我們跋涉千里而來,離功成只差一座龍尾關,戰後論功行賞,出發!」
簡單有力的一句動員,一隊隊士卒迅速穿過山林,奔向龍尾關。
但包括薛白在內,所有知道今夜計劃的將領,心裡其實並沒有把握。
~~
帕加打了一個哆嗦。
他睜開眼,看向坐在他身上的兩個營妓。
月光從窗戶里照下來,他得以看清她們的臉,已經衰敗的厲害了。
他爬起來,系上褲子。收掇了桌上的一些物件,往院子外走去。
走到了院門處,有兩道身影從左右竄出來,一把將他拎起來。
「想去哪?」
「正要找你們,我知道你們是唐軍。走吧,開城門。」
帕加這次沒有賠笑,也沒有自稱「小人」,而是用了平等的語氣。
他揚了揚手中的包裹,當先往外走去,那兩人果然跟上。
「你就不擔心自己猜錯了,我們真是吐蕃士卒?」
帕加道:「我很聰明,不會猜錯。」
「哈,你真不像一個奴隸。」
「我就是不想當奴隸,才開的城門。」
「知道,這一路上我就覺得你會是個人物。」
帕加一愣。
他以往的朋友都是木訥、沒有見識的奴隸,倒很少有人與他這自然親近,遂轉頭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安嘉關中,粟特人,我娘是胡姬,給我起這名字,就是想讓我安家在關中哩。」
帕加道:「我若是到大唐當官,我起個什麼名好?」
安嘉關中道:「我給你想想啊。」
「你呢?你叫什麼?」帕加把頭轉到右邊。
「龐拔古,回紇人,大唐河源軍第一團第五隊士卒,帳下已攢賊頭九顆,再有一顆,馬上要升隊正了。今夜功成,就是校尉。」
安嘉關中道:「好羨慕你,我只有賊頭兩顆。」
帕加把頭轉向左邊,看著安嘉關中的眼神。倒不想這兩個軍漢看起來兇惡,說起話來這麼傻氣。
「名字。」
「你有姓嗎?」
「沒有,在吐蕃,有封地的貴族,才會把封地加在名字前面。」
「那你就跟我姓吧,叫安嘉平。」
「為什麼?」
「在『平康坊』安家,你可就是一等一的貴人了。」
帕加問道:「平康坊是什麼?」
安嘉關中與龐拔古對視了一眼,笑笑,卻不說。
「好地方,等你去了就知道。」
說著這幾句話,三人已從關城上的駐兵樓走了出來,且走過城頭。
前方看到了人影,他們便不再說話。
一路下了階梯,安嘉關中轉頭看去,見守在門洞邊的有十人,左右各五,正席地而坐在說笑。
他正估量著有無把握殺過去打開城門,帕加卻是拉了他一把,把他帶往馬廄的方向。
到了之後,帕加對著守衛掏出一枚牌符,道:「我要連夜去浪穹見大相。」
「可是楊將軍說明早再出發。」
「這就是楊將軍的令牌。」
「但你為何不跟楊將軍一起……」
帕加打斷道:「吐蕃與南詔反目成仇,你擔得起責任嗎?還不快去牽馬?」
那守衛愣了一下,終於去把馬匹牽來。
帕加緊張得手心冒汗,此時連忙搓了搓,對安嘉關中點了點頭。
他從小就是孤兒,能活下來就是靠著偷雞摸狗的手段,這令牌就是傍晚與楊羅巔一起領賞的時候偷的。
馬匹被牽來,三人翻身上馬,驅馬緩緩走向城門。
前方,守門洞的士卒站了起來,問道:「你們做什麼?」
帕加於是故計重施,安嘉關中、龐拔古緊張地看向守衛。
他們誰都不敢確定這方法能不能奏效,因不知道南詔有沒有夜間不讓開城門的規定。
但有一點,龍尾關是剛剛建成的,守衛也是剛剛調來的。
一切規矩都還沒有立起來,也許有空子可以鑽呢?
~~
薛白蹲在黑暗中,抬頭望著前方的龍尾關的輪廓。
龍尾關的建築結構還是簡單的,只有一道城門,沒有瓮城、月城,但有護城河,且護城河就是西洱河,相當的寬闊。
這種情況下,即使有炸藥,一來炸不動由巨石壘好的城牆,二來炸不了河流,不想強攻就必須有內應。
可內應還沒有回應。
等到雙腿發麻,心中焦慮……薛白已開始考慮這個計劃若是不成,弄巧成拙的可能性有多大,該如何補救。
忽然。
他看到了龍尾關那黑暗的輪廊中顯出了一線豎著的微光。
這光,像是把他的心都照亮了。
此時此刻,他才重新想起自己與王忠嗣說的「三成把握」是從何而來的。
一來自於他看人的眼光,他看出帕加的不甘與不凡。
二來自於他對唐軍士卒的信任,哪怕沒有帕加,安嘉關中與龐拔古都保證過只要進入城中就能開城門。
三來自於大唐的國力以及海納百川的胸懷,當今世上,沒有哪個蕃邦的人不想成為唐人的,包括吐蕃。
~~
「吐蕃與南詔反目成仇,你擔得起責任嗎?!」
城門內,爭執了一會之後,帕加再次喊出這句話。
終於,守衛一揮手,道:「開城門,放吊橋。」
「吱呀」的響聲中,城門慢慢打開,上方的閘樓中轉輪開始轉動。
帕加又慌張又激動,強自鎮定,驅馬出城。
三人不敢太快,從城洞往外看去,只見龐然大物般的吊橋正在緩緩放下。
成了。
唐軍還沒衝出來,還在等機會。他們也得慢一些,讓城門開得更大些。
忽然。
「對了,這是夜間,夜間開門,我們應該先稟報將軍!」
身後,守城門的士卒呼喊了一聲。
「對,快去稟報。」
「你們!先別走了!」
「好!」
帕加連忙答應,生怕兩個同伴輕舉妄動。
他拉過馬,往城裡走,笑道:「小人急著去浪穹,現在唐軍還遠著,不用這麼緊張吧?」
「等將軍確認了軍令,再放你們走。」
身後一直在響著的「吱呀」聲卻是變了。
帕加轉頭一看,那個在緩緩放倒的吊橋,開始往回收。南詔士卒開始關城門。
就在這一個瞬間,安嘉關中、龐拔古忽然縱馬飛奔了出去,兩人極有默契,一右一左,閃出城門的同時拔刀在手。
「咴!」
當馬匹眼看就要撞向吊橋,他們縱身一躍,揮刀。
兩道寒光閃過。
幸好,南詔之地鐵料短缺,掛吊橋的不是鐵索,而是藤繩。
藤繩極牢固,奈何遇到的是以大唐陌刀工藝淬練出來的寶刀。
「啊!」
安嘉關中摔在地上,痛叫一聲,因太過用力而胳膊抽了筋。
但他們也斬斷了藤繩。
已在被往上抬的吊橋停止了上升的勢頭,開始往下倒,越來越快,越來越快。
「嘭!」
巨響聲中,吊橋狠狠地砸在了西洱河的南岸。
「沖啊!」
月光下,一道道身影被吊橋砸起,唐軍士卒們翻身上馬,沖向城門。
「關城門!關城門!」
南詔士卒萬萬沒想到敵軍已神兵天降到了龍尾關,紛紛驚呼。
「關城門啊,吐蕃人殺來了!」
「快,告訴將軍,蕃軍要攻龍尾關!」
「……」
龐拔古就地一滾,從懷裡拿出一個包裹來,站起身來,看了一眼身後緩緩關上的城門,撲了過去。
「快!」
只有一個字,但安嘉關中知道那是在喊他,連忙也單手從懷裡拿包裹,滾向城門。
「嗖嗖嗖嗖。」
箭矢射了一地。
龐拔古不管不顧,將手中的包裹丟給安嘉關中,又摸出一個火摺子。
「來。」
局勢很亂,愈多箭矢向他們射來,龐拔古的手卻很穩,點燃火摺子,點燃引線,放好炸藥包。
他得意地笑了笑。
薛白選人的時候,要求士卒們穿針引線,同時讓人拿火把燒他們的屁股,龐拔古是最穩的一個。
安嘉關中就不一樣了,單純是擅長縫補而已。
放好炸藥包,安嘉關中抬頭看去,見帕加還在發愣。
「過來啊!」
「可……」
「功成了,走!同富貴!」
帕加大喜,縱馬衝出城門,身後是與他一起狂奔的兩人。
城門口,兩個炸藥包的引線還在滋滋作響。
引線不長,廢拔古拿到以後,自己剪短了一截,放言「真漢子這麼長就夠了,我要的是功業!」
「放箭!」
「嗖嗖嗖嗖……」
無數箭矢襲來。
「轟!」
「轟!」
兩聲巨響,塵煙瀰漫。
帕加的馬匹受驚,他被甩在地上,只覺耳朵聾了,回頭一看,眼前出現了讓他無比震驚的一幕。
城門沒了!
城門居然不見了,木頭飛散,城門的南詔士卒嚇得呆在那兒,忘了放箭。
很快,安嘉關中、龐拔古扶起帕加,繼續沖向外面。
三人衝過吊橋,眼前是飛龍沖天般而來的唐軍,他們連忙避到東面,衝進平野。
「哈哈哈哈。」
龐拔古就地打滾,仰在那看著天空大笑道:「立功了,我不僅要當隊正,我要當校尉,哈哈哈,校尉,往後我也要被叫將軍!老安,你也要當校尉了,你不僅能安家在關中,你還能安家長安!」
「長安,哈哈,我兒孫能活在長安,死都值。」
帕加聽不到,也聽不懂,但還是欣喜萬分,他抱住安嘉關中,道:「我倆一個姓,結個兄弟吧。」
「好。」
「我乙丑牛年,你咧?」
「我得想想……」
帕加等了好一會,沒等到安嘉關中的回答,翻開他的身體一看,只見他背上好幾個箭孔在流著血。
一探鼻息,已經沒了。
帕加莫名地大哭起來。
「哭什麼。」龐拔古起身,道:「回來再給他收屍,殺回去!」
「他剛才說什麼?」
「他說,兒孫能活在長安,死都值!」
龐拔古高聲道了一句,昂揚起身,提刀,沖向了流水般的唐軍。
~~
王忠嗣看著唐軍衝進城門,很快就放下了手中的千里鏡。
他作為主帥,考慮問題與旁人不同。此時暫時不去關注戰場的細節,而是招過部屬,吩咐了幾句。
「曲環,帶你的人就地歇息。一旦拿下龍尾關,我要你連夜奔襲太和城,天亮之前必須抵達!」
「喏!」
曲環退下之後,王忠嗣才對旁人下了另一道命令。
「派最快的馬,通知鮮于仲通,務必以最快的時間趕到。」
「喏……」
如此布置之後,王忠嗣才重新看向龍尾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