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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8章 渡河

2024-11-02 15:00:47 作者: 怪誕的表哥
  第348章 渡河

  日漸西移,暮色漸起,大渡河兩岸喧囂不已,交戰雙方都希望在入夜前占據更多有利地形。

  「輪到誰渡河了?!」

  嚴武初次指揮,其實還很不熟練。但他天生有一種凌厲的氣勢,有不知道的情況就大聲叱問,仿佛下一個要渡河的將領不主動告知他,才是犯了錯的那個。

  「輪到末將!三團二隊,隊正田神玉!」田神玉梗著脖子應道。

  唐軍之中,衛士以三百人為團,團有校尉;五十人為隊,隊有隊正。對於出身低微的田神玉而言,隊正已經是不小的武職了。

  不過,這趟行軍至此,他麾下已只剩三十六人了,士卒們有高反嚴重的,路途中受傷的,皆被留在了路上,集中養傷之後自行返回益州。

  嚴武看了一眼,只見三十六人已列好隊,遂點點頭,安排兩艘船,喝道:「渡河!」

  「渡河!」

  田神玉立即把士卒分為兩隊,往上游去登船,十八人一船,將小船擠得滿滿當當。

  而就在不久前已經有船翻了,當時船上的二十人直接便被湍急的激流沖走。

  「下一個輪到誰了?!」

  「三團三隊,隊正侯仲莊!」

  「……」

  田神功正率部在後方,轉頭看著田神玉那隊人離開,想著很快便可過去支援。

  此時,卻有一名傳令兵過來,道:「田校尉,節帥命你過去。」

  「喏。」

  田神功十分沉穩,走路時步伐跨得很大,卻不顯匆忙。

  王忠嗣看著他到了面前,徑直下令道:「你帶上嚮導,往下游再尋一處渡河點,天亮前渡河,不可被蕃軍察覺。渡河之後,迅速來報,本帥會立即派人支援你。」

  田神功這一團已經有三隊人在渡河了,他擔心是王忠嗣方才交給嚴武指揮,沒注意到這一點,於此,難得沒有馬上領命,而是問道:「節帥,三團已渡河了一半人。」

  「我知道,蕃軍也看到伱們的旗號了。」

  王忠嗣伸出手,拍了拍田神功的肩,道:「夜渡危險,我得用信得過的人。」

  他麾下厲害的將領很多,是因為王天運、管崇嗣、李晟、曲環等人皆已率先渡河作戰,這才輪到了田神功,但田神功還是極受鼓舞,用力抱拳領了軍令。

  「末將領命。」

  「具體的,你聽薛郎分派。」

  「喏。」

  田神功聽得最後一句,下意識地心中就安定了許多。

  ~~

  薛白還在與羅追交談。

  他問話獲取情報,判斷消息真偽的能力顯然比田神功要強得多,此時已打聽到下游也許還真有一個可以渡河的地方。

  羅追是吐蕃的老兵了,以前攻打六詔時渡過大渡河一次,此時一邊回憶著一邊道:「我們不是在紫打地渡河,我記得南岸有個嶲的城寨,寨前有棵很大的樹,名叫『大樹寨』。」

  「在下游?」

  「肯定在下游。」

  薛白確定這一點是對的,因他此前已用千里鏡觀察過,嶲部的兵馬都是從下游來的。很可能大樹寨便是嶲部所在,現在嶲人正把兵力派到紫打地來設防。

  換成旁的武夫,問到這些便可能急著出發了,薛白不同,先是將詢問出的內容大概畫了下來,之後拿著地圖又問了羅追許多問題。

  「大樹寨周邊是怎樣的地勢?」

  「它是夾在兩個峽谷中間。」

  「這裡呢?是什麼地勢?」

  「江對岸是一座山,嶲語裡的意思是羊腦山。」

  「城寨與河距離多遠?」

  「三五里吧。」

  薛白猶不罷休,問道:「三里還是五里?你走了多久?」

  「我從早上渡過河,走到大樹寨還沒到正午。」

  薛白於是修改了他畫的地圖,調整了大樹寨的位置。

  如此一直問到田神功準備好出發了,他才停止了問話。

  「走吧,我隨你們一起去。」

  「郎君。」田神功湊近了薛白,壓低聲音,道:「你萬一有危險。」

  這句話,他不是以唐軍將領的身份說的,而是把薛白視為恩主。

  「放心,我不過河。」薛白道:「過去給你做些參謀。」

  他語氣不容置喙,說過話邁步便走,不給田神功再囉嗦的機會。他還不忘轉頭向他的私人護衛們吩咐了一句。

  「帶上東西,走。」

  他身後,刁氏兄弟、趙餘糧、喬二娃等人當即跟上。

  其實從離開長安到現在,薛白一直都是隨在王忠嗣身後,這次與田神功一起執行軍務,於他而言也是一場歷練,不同於在朝常上與人勾心鬥角的老辣,他有些緊張、興奮,只是故意顯得篤定而己。

  「出發!」

  田神功下了軍令,當即派人要去拉船。

  羅追卻是阻攔道:「不能走船,下游兩邊是峽谷,漩渦很多,一定會撞船的。」

  他說著還連連擺手,又道:「不能從河谷走,過不去,我們要繞路,從山上走。」

  田神功望向河下游,狐疑道:「我看下游開闊得很。」

  比起異族的話,人總是更相信自己看到的景象,不試過總是不甘心。

  薛白卻是頃刻間就下了決定,道:「信羅追的,繞道走,帶上革囊。」

  他並非盲信,而是仔細詢問過之後對地勢有所了解,判斷紫打地與大樹寨之間必然有懸崖峭壁的深谷,才會形成了這兩處渡口。

  若不相信嚮導,再往下遊走,走到無路可走的地方再想折返,那軍機便轉瞬即逝了。

  得有超出常人的理智與果斷,還得很幸運,才能在戰場上取得勝利。

  ~~

  夜幕完全降下。

  雙方停止了戰鬥,各自休整。

  唐軍一路行路吃的都是馬奶、肉乾,今日終於敢生火了,宰殺了一些隨軍的牛羊烤著。

  也多虧了他們有許多都是隴右將士,各族的牧民都有,放牧的技藝不錯,才能把牛羊一路趕來。薛白曾讚揚他們比蒙軍不遑多讓……這笑話並沒人能聽懂。

  當烤肉的香味溢起,士卒們紛紛歡呼,稱打仗比行軍快活得多。

  蕃軍士卒嗅著那香料的氣味,垂涎三尺,也不知道是誰打仗也不忘帶西域的香料,那可是價比黃金的東西。

  於是,吐蕃軍也把兵馬往後退了一段,在紫打地的小寨里宿營,同時派小股兵力吆喝、騷擾著唐軍。

  這情形,完全不必擔心唐軍夜渡,珠傑貢布要的是讓渡過河的唐軍也疲憊不堪。

  「珠傑貢布,我不明白,贊普都沒有下令,你為什麼這麼不惜傷亡打仗?」

  面對嶲部首領赤桑頓羊的質問,珠傑貢布沒有說出實話,而是道:「趁唐軍還沒有渡過河,是我們擊敗他們的最好機會,等到唐軍渡河了,燒毀的是你們嶲部的家園,犧牲的是你們嶲部的部民。」

  「我知道。」赤桑頓羊道:「但我很奇怪,你為什麼盡力幫助我們抵抗敵人?」

  「因為唐軍已經洗劫了我的部落!」珠傑貢布沒好氣道。

  赤桑頓羊聽了,對唐軍愈發重視,踱了幾步,招過心腹,督促從大樹寨調來的援兵儘快趕到。

  嶲部對地勢最為熟悉,乃各支兵馬之中唯一能趕夜路的,趁夜增兵,等到天亮發動攻勢,也許能直接摧毀唐軍的士氣。

  這一仗,對於嶲部而言,是保衛家園的一仗。赤桑頓羊望向夜色中影影綽綽的唐軍營地,眼神堅決。

  珠傑貢布則是完全把殺子之仇算在了唐軍身上,他更願意接受兒子是死在強大的唐軍手上,而不僅是羅追這樣一個小人物。

  夜色中,越來越多的嶲人兵馬趕到了。

  他們的兵力已五倍於南岸的唐軍,完全占據了河岸的地利。

  可惜部民鬆散,難以組織渡河強攻,珠傑貢布與赤桑頓羊商議之後,認為他們可以不急著擊敗唐軍,可從容把唐軍拖垮。

  讓唐軍進也不能,退也不是,深陷於大渡河谷。

  ~~

  薛白箭步如飛地跑在山林里。

  他腳下穿的是一雙新鞋,是唐軍士卒阮承宗隨身攜帶著捨不得穿的新鞋,他才穿了兩三日,鞋子已污損不堪,且被石頭劃破了好幾處。

  又因有些不合適,他的腳趾起了水泡、磨破了,流出的血沾連著那鞋底。

  按照薛白問過羅追之後的估算,從紫打地到大樹寨應該只要兩個時辰,他也是以此激勵士卒全力行軍的。

  但漸漸地,兩個時辰過去,他們不僅沒有到達渡口,反而連大渡河的水流聲都聽不到了。

  士氣很快低落了下去,都不用士卒們開口,薛白能夠感受到他們的疲憊、不安。

  薛白遂招過羅追,低聲問道:「還有多久能到?」

  「我也不知道。」羅追也有些著急,道:「夜太黑了,看不清,我上次走時是白天。」

  這情形,讓薛白感受到了行軍打仗的無比艱難。

  再小心謹慎,做再多的準備,也未必就能找到一條確定的路,因為每一條岔路都是賭博,更頭疼的是沒有岔路,根本連路都沒有,只能依著一個方向盲目地前進……他上輩子依靠著導航與平整的路面出行,還從未感受過這種無奈。

  所以李廣總是迷路。

  再往前走了許久,薛白拿起望筒向前看著,忽喜道:「羊腦山就在前面了!」

  說著,他回過頭,問羅追道:「那山有兩個角,像是羊角,所以叫羊腦山,是嗎?」

  羅追沒注意過這個問題,傻愣愣地點了點頭。

  「是嗎?」薛白又問道。

  「是。」羅追大聲應道。

  但薛白其實根本沒看到什麼山,無非是欺騙士卒,激勵士氣而已。

  士卒們加快腳步,繼續向東行進,終於,前方山勢漸緩,奔下山坡,只見「山隨平野盡,江入大荒流」。

  好不容易趕到江邊,眾人稍作歇整。

  田神功派斥候打探,發現北岸並沒有嶲人駐守,但也沒有船隻。

  趙餘糧自告奮勇先行泅水過河安置繩索,表示他以前當過縴夫,水性不錯,帶著革囊有信心渡過河。

  「不急。」薛白觀察著地勢,道:「先在附近找一找,很可能有船隻。」

  眾人都不相信,認為他這個推測毫無根據,雖然奉命去找,私下裡卻在犯嘀咕。

  「真要是薛郎說有船就能有船,那也太神了吧?」

  然而,攏共還沒到半個時辰,真有士卒在一個草叢深處發現了一艘漁船,很快,又有士卒發現了兩艘渡船。

  田神功不由問道:「薛郎怎麼知道有船的?」

  「沿河上百餘里,只有這兩個渡口,嶲民打獵、交易往來必然有船。而從他們發現我軍到現在也只過了一個白天,再扣掉我們一路急行軍過來的兩三個時辰,我絕不相信嶲部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組織嶲民毀掉或帶走所有的船。」

  薛白知道後世有很多軍閥都做不到這樣的調度能力,那嶲部這樣一個鬆散的部落又怎麼可能做到?

  雖說有了船,夜渡還是很危險,他們並不了解這片河流,對於河中的漩渦、暗礁並不熟悉,也不知道看似平靜的河面下藏著怎麼樣的激流。

  但薛白與田神功商議之後,都決定連夜渡河,而不能等到天明。大樹寨是近十餘里內最好的登陸點,但也是嶲部的地盤,等到天明,他們便不可能立足。

  「我另有一個想法。」薛白道。

  「郎君請說。」

  「渡河之後,我們拿下大樹寨。」

  田神功有些猶豫,道:「可王將軍說,找到切實可渡河的位置後立即通知他,他派人增援。」

  「不衝突。」薛白道:「我們當然會通知他,這沒有違背軍令……但我認為,大樹寨很可能兵力空虛。」

  「可如何能拿下?」

  田神功往對岸看去,夜色中,能看到對岸兩片峽谷的輪廓。

  峽谷之間的谷地,便是這一帶唯一的渡口,要想算準了位置划船過去也不容易,一旦錯過了河谷,都不知要被大渡河衝到哪裡去。

  這種地勢,易守難攻。

  薛白也在看著地勢,道:「若不能拿下大樹寨,我們即使渡了河又有何用?」

  「就聽薛郎的。」

  「好。」

  薛白轉向了喬二娃,問道:「東西還帶著?」

  「帶著。」

  那也不是旁的什麼,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火藥包。

  ~~

  時間過得很快,一道薄曦從東面的高山上透了出來。

  不知何時,王忠嗣已披著盔甲站在了大渡河北岸的山峰上。

  他放眼看去,唐軍與蕃軍列陣於紫打地。唐軍陣列嚴整,裝備也更好;蕃軍則陣列鬆散,許多人連衣服鞋子也不穿,手裡或拿著簡易的木製小弓,或拿著竹矛。

  若此處是漠北大地,僅靠南岸的千餘唐軍一輪衝鋒,就能把蕃軍殺潰。

  可惜這裡有大渡河橫亘,崇山峻岭,暑氣悶熱,瘧疾肆虐,唐軍在地勢上十分不利,蕃軍由此彌補了裝備上的差距。

  號角聲響起。

  南岸的唐軍開始有條不紊地把防線向前推進,讓北岸的同袍繼續渡河;蕃軍則散開,攀上山嶺,居高臨下地放箭。

  這情形,蕃軍在戰術與指揮上落後了太多,一旦讓唐軍推進出足夠的地利、渡過足夠的兵力,勝負便要定了。

  王忠嗣本就有信心,唯一的憂慮在於時間而已。

  而在河對岸的王天運心裡卻有些抱怨,認為比起高仙芝,王忠嗣可有些太實誠了。

  他隨高仙芝襲小勃律國時也曾遇到各個部落,一路都是騙過去的。高仙芝連自己人都騙,恐士卒們畏首畏尾,派人扮作嚮導來迎接,都攻到小勃律國了,還騙小勃律王不是來打他的,是借道打大勃律的。

  王忠嗣也許就該告訴這些吐蕃部落,是借道去南詔的。

  ~~

  「唐軍太強了。」

  赤桑頓羊發出了這樣的感慨。

  雖然昨夜還堅定地要保衛家鄉,但嶲人並不依靠種地為生,他們打獵、放牧、採藥,只在河谷中有少量的種植地,一窮二白的,只要往山里一躲,其實是不太害怕唐軍洗劫的。

  珠傑貢布反而更堅決,道:「我已經傳遞了消息給大臣,他很快便會趕來支援。」

  「真的嗎?」赤桑頓羊對此頗為懷疑。

  蕃軍不像唐軍,吐蕃是由許多部落組成的,軍隊相對而言十分鬆散。贊普一聲令下,要去搶掠時各部十分積極,但面對唐軍的反撲,除了幾個堅城要寨,蕃軍很難組織起嚴密的防守,雙方一直是你來我往,互有勝負的。

  高原地勢,交通不利,各部落各自為政習慣了,消息能不能送到都不好說,即使送到了,倫若贊也未必會理會……這才是常態。

  然而,當戰事開始不久,忽然有部民騎馬從南面的山谷中趕來,帶來了一個大好消息。

  「首領,大臣還沒到孟獲城,就在南邊不遠的大草甸……他已經派兵來了!」

  「真的?!」

  蕃軍士氣大振,歡欣鼓舞。

  這情形,唐軍實在運氣很不好,要渡過大渡河之際,恰好遇到了蕃軍堵在了正前方,被半渡而擊。

  珠傑貢布激動地反而忘掉了兒子的死,他已經看出對岸的唐軍不簡單了,氂牛部這次將得到豐厚的戰利品,他也將威望大增。

  等擊敗那些唐軍之後,牛羊可以留一部分給嶲部,他則要唐軍那些武器與裝備。倫若贊很可能不會答應,可是他珠傑貢布的兒子死在戰場上了啊!

  是他的兒子,偵察到了唐軍的異動,幾乎挽救了吐蕃的國運……

  遠處,隱隱有雷聲響起。

  「打雷了?」

  赤桑頓羊轉頭向東面望去,只見一輪圓圓的太陽剛爬上高山,天空湛藍,連雲也沒見到。

  「什麼聲音?」珠傑貢布道,「我沒聽到。」

  兩句話之後,他們不再就著那隱隱的奇怪聲音多說,繼續拖延著唐軍渡河的速度。

  直到有嶲人在山頂上哇哇大叫起來,之後,山頂上越來越多嶲人叫嚷。

  初時,赤桑頓羊還以為是援兵來了,但漸漸地,他聽到了他們在喊什麼。

  「寨子丟了嗎?!」

  「唐軍占了寨子?!」

  「寨子呢?!」

  蕃軍士氣頓無。

  「撤!」

  赤桑頓羊毫不猶豫就下了命令。

  他在乎的不是寨子,而是青壯。寨子被唐軍破了,青壯們無心殺敵,再留在戰場上只會傷亡慘重,退走罷了,唐軍不可能留在這種窮山惡水的地方。

  等唐軍走了,他們再回來,到時一算,唐軍的傷亡還更多。

  那便等於嶲部又勝了。

  哨聲響起,便相當於嶲部的鳴金收兵了。

  「走山嘍——」

  嶲人站在山頂上放聲大喊,聲音傳得極遠。

  ~~

  「嗚——」

  陪伴著那對山歌般的喊聲,唐軍陣中吹響了進攻的號角。

  王天運回頭看去,見到北岸山頭上帥旗揮動,立即下令,攻向蕃軍。

  唐軍也並非一股腦地衝鋒,而是列陣向前,每奔出數十步還調整隊列,這並不是為了更多的殺傷,而是這樣的逼進更能給敵人帶來無從下手、不可戰勝的恐懼感。

  但在川西高原的蕃軍與在青海的還不同,青海的蕃軍也是騎兵沖陣,而嶲部則是徒步翻山,迅速散開。

  勝敗已定,只是傷亡還未知。

  而來自木雅草原的氂牛部帶了一部分騎兵,此時受地勢所限,反而不太靈活。

  王天運早就留意到了這些騎兵,令旗一指,勢必要先殺敗他們。

  與此同時,珠傑貢布正在調轉馬頭向南趕。

  當熟悉地勢的嶲人攀上兩側的高山撤出戰場,氂牛部便成了唐軍首當其衝的目標。

  眼下這情形,顯然是阻止不了唐軍渡河了,珠傑貢布遂打算撤退,去與倫若贊匯合。

  他跨坐在高頭大馬上,舉鞭大喝道:「都別亂,跟著我走!」

  那杆高高舉起的大纛便開始移動了。

  這是氂牛部的旗幟,並沒有文字,杆子上方是兩個巨大的牛角,白色的大旄如牛尾一樣擺動著。

  只從這大纛上看,珠傑貢布的威風並不遜色於南詔王閣羅鳳。

  其實,他們有著相似的出身,都是部落首領。南詔一開始也只是六詔之一的蒙舍詔,論底蘊、論實力,未必比得上氂牛部。無非是蒙舍詔得了唐的扶持,封雲南王,一統六詔,控制滇東,給了閣羅鳳自立的資格。

  珠傑貢布還聽說,贊普打算封閣羅鳳為王弟了。倘若唐當時是扶持氂牛部統一川西,封他為川西王,也許與吐蕃贊普平起平坐的就是他。

  這是珠傑貢布看到自己大纛的一瞬間所感到的驕傲……

  「萬人敵!」

  王天運大喊道:「讓我看看何謂『萬人敵』?!」

  他轉頭看去,只見李晟已經飛快地爬上了一個被嶲民捨棄的小山。

  小山上,李晟喘著氣,從容張弓搭箭,瞄準了那杆白旄大纛下的人影,那人騎著矮腳馬,頭戴牛角帽,鬍子很長,正在一百二十餘步開外。

  似預感到了危險,珠傑貢布驅馬而走,一步,兩步……十五步。

  李晟鬆開弓弦。

  他曾在隴右一箭射落吐蕃名將,當時距離不到一百步,但那是從下往城頭上射,今日則是居高臨下。

  王忠嗣贊他為萬人敵,但何謂萬人敵?

  李晟有一個很謙遜的答案,他認為並非自己一箭就能打敗上萬人了,只認為自己的箭術是一萬個人里最無敵的,如此而已。

  「嗖。」

  箭矢順風飛馳而去,遠處,那還在驅馬而走的酋長應聲而倒。

  隴右兵們紛紛歡呼起來。

  「萬人敵!萬人敵!」

  王天運愣了一下,找了個機會,遠遠向李晟喊道:「隴右軍不錯嘛!」

  「你們安西軍也不差!」李晟回敬了一句。

  ……

  紫打地渡河順利,唐軍將領們卻都感覺突兀。

  李晟站在高處望著嶲民奔逃的方向,很快便明白過來是節帥分兵了,有同袍渡河,占據了要地。

  他心想著,掃視了各部的旗幟,一時竟沒看出離開的是哪個將領。

  「誰?夜渡奇襲,比我們的戰果還厲害。」

  ~~

  大樹寨。

  木製的寨牆已是支離破碎,下方缺了一大塊,導致上方搖搖欲墜。

  血順著裂開的木板流下,滴落在灰色的焦土之中。

  終於,轟然巨響中,這整面的木牆緩緩倒塌,砸起一片塵煙。

  響聲驚動了正站在哨台上瞭望的薛白,他把視線從千里鏡中移開,看了身後一眼,迅速又端起千里鏡看向南方的河谷,並微微皺了眉。

  那邊也有塵煙揚起,並在向著大樹寨而來。薛白猜想,聽到爆炸聲,不逃反迎上前的,只怕是蕃軍主力來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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