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6章 魚目混珠
2024-11-02 15:00:47 作者: 怪誕的表哥
第332章 魚目混珠
皇城,刊報院。
馮神威兼任了院直之後,每月會到刊報院來兩次,監督輿情。他不是個愛較真的人,只要沒有不利於大唐社稷的內容,許多事都是睜隻眼閉隻眼。
這差事是個肥差,常有公卿權貴為了刊發一些消息而使錢到他面前。
今日便有一封文書放在馮神威的案上,展開來,先是見上面寫著「楊國舅於保壽寺布施一千貫,賑濟貧民」,下方又有「一千貫」三字,則是給馮神威的酬勞。
「國舅手滑心慈,真乃善人。」
馮神威低聲念叨了一句,提筆在這列下面勾了一下,以示可以刊這消息。
再往後看,則是「太上玄元皇帝在太白山顯靈,收道士王玄翼為徒」,下方則是「六百貫」,馮神威看了,不由低聲罵道:「好個賊道,這錢花得值哩。」
正此時,有吏員過來通報,稱有人求見。
馮神威還以為是來了大孝敬,擱下筆,親自到堂上一看,竟見王忠嗣側躺在擔架上,由人抬著過來。
「王將軍,你這……」
「我背疽發作,恕不能見禮了。」王忠嗣有氣無力道。
「萬莫多禮,將軍抱病猶親自前來,不知有何事啊?」
王忠嗣嚅了嚅嘴,馮神威連忙趨步上前,俯身去聽。
「馮將軍,我聽聞薛郎犯事了,被扣在了宮中,可是真的?」
「此事……我還真不太清楚。」馮神威想了想,應道:「王將軍若想知道,我去向高將軍打聽。」
「如此,多謝了。」
眼看著病重的王忠嗣又被抬走,馮神威連忙回宮,緊趕慢趕地去見了高力士。
到了內侍省,只見高力士正在委任宦官李大宜接替吳懷實的差職。
馮神威見此情形,心念一動,暗忖吳懷實或是升官或是完了。
他想法很多,但其實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好老實立在一旁,微抬著眼瞥見李大宜歡天喜地地去了,方才上前說話。
「阿爺,今日王忠嗣來見了我,想為薛白求情。」
「他求情?」高力士淡淡道:「他若求情,反倒能害死了薛白。」
「如此說來,王忠嗣與薛白有仇?」
隨口應了一句傻話,馮神威感到高力士冷眼掃來,這才打起精神,道:「不會是這樣,該是有人嚇唬了王忠嗣,裝著好心辦壞事。」
高力士問道:「你覺得是誰?」
「那一定是……」
馮神威嘴快,開了口就收不回來,再想裝傻卻難了,只好往東邊指了指。
高力士微微嘆了一口氣,道:「難為你機敏,能猜出來,隨我一起查辦案子吧。」
「孩兒看吳懷實的位置被頂替了,還以為此事已經妥了,那還辦什麼案子?」
「還有壽王的案子。」
馮神威心中一緊,好生後悔摻和到這樁事裡,暗忖方才就該裝傻,咬定王忠嗣與薛白有仇。
高力士揮揮手,道:「京兆府查到,壽王曾『妄稱圖讖,指斥乘輿』,伱先去了解,我晚些過去。」
「喏……」
~~
鷹狗坊。
大籠子被緩緩打開,薛白走了出來,看向高力士,誠摯地笑了笑。
「多謝高將軍了。」
「上一個關在這裡的人是姚思藝,他已經死了。」
「所以我更該感謝高將軍。」
「與我無關。」高力士搖頭道,「你並非就此脫罪了,而是京兆府查到了壽王妄稱圖讖的線索,你自稱追查此事得罪壽王,遭他誣陷,便協同查案吧。」
薛白道:「一定盡心。」
「接下來,你隨時聽我調遣。」
「那我的官職?」
「你是戴罪之身,聖人自是罷免了你所有的官職。」
薛白既是官迷,當然不願,道:「但不知我到底是何罪名?」
高力士並不回答這問題。
薛白又問道:「高將軍讓我聽你調遣,不會是要我淨身入宮吧?」
面對這個問題,高力士來了興趣,似玩笑般地道:「我豈敢如此啊。」
「為何不敢?」
高力士小聲道:「那虢國夫人、杜家二娘還不殺了我?」
這話算是他敲打了薛白,但他隱隱卻感到薛白是在試探他。
「對了,王忠嗣為你求情了,具體為何,你自己查。」
「多謝將軍相告。」
「你為何一直以來與東宮不死不休啊?」
兩人並肩走著,高力士忽然問了一句。
薛白應道:「高將軍也知道,東宮曾經活埋了我。另外,我與杜二娘的關係過深了。」
「這些恩怨畢竟可以過去,可需我當個說客?」
「恕我直言一句。」薛白道:「李亨望之不似人君,慶王長而敦厚,推長而立,誰敢復爭?」
高力士問道:「那你為何支持慶王?」
薛白道:「高將軍這話問的,怎好對著答案問問題?」
眼看試探不出什麼來,高力士也就不再試了。
出了宮,他們去往光德坊京兆府衙門。
「說正事吧,既說壽王是被你查到了罪證才惡人先告狀,說說你是如何查到的。」
「是,汝陽王死後,我在汝陽王府中探查,問了一些僕婢……」
~~
楊國忠擔任了京兆尹,一直不擅俗務,好在還有兩個京兆少尹,其中,杜有鄰權力小、做的事也少,平時京兆府的事務多是由另一個少尹徐安貞處置的。
直到這次,杜有鄰一查就查出了大案。
遙想天寶五載,他還是大案的犯人,如今反過來查辦旁人,可謂是世事無常。
「妄稱圖讖,這不是小罪啊。」馮神威看罷卷宗,一臉為難,道:「還牽扯到壽王,最是不好處置啊。」
杜有鄰聽了前半句話,連連點頭,嘆道:「我當然知道。」
待聽得後半句,他不由問道:「牽扯壽王有何難辦?」
馮神威斜睨了他一眼,沒給回答。
杜有鄰反應雖慢,倒也不全然就是傻的,馬上明白過來,心裡嘀咕道:「聖人愧對壽王,不願輕易處置他啊。」
「聽聞此案中有個關鍵人證,叫奚六娘。」馮神威放下手中的宗卷,道:「安排一下,高將軍一會要過來親自審問她。」
「馮將軍放心,人證看管得很好。」
馮神威含笑點了點頭。
他雖才剛剛著手此案,卻已察覺到了一些不妥——高力士甫一得知壽王的案子,立即就要求京兆府把奚六娘交到內侍省,奇怪的是,杜有鄰老實答應了,卻沒有照辦,說是要等右相的批文。
以內侍省的權柄,本不該有哪個衙門敢陽奉陰違,但還真就讓杜有鄰拖了兩天,使得高力士還要親自過來。
「馮將軍、杜少尹,高將軍到了。」
「快去迎。」杜有鄰連忙往外走去。
馮神威留心著他的反應,提醒道:「杜少尹還是將奚六娘提來為好,高將軍忙,莫讓他到了還要等太久。」
「那我去提人?」
「去吧。」
杜有鄰轉身往京兆府後衙走去,穿過長廊,前方卻是守衛森嚴。
他推門進了一間屋子。
有一女子正在負手踱步,眼神里有深深的思慮,聽得推門聲,抬起頭來,喚道:「阿爺。」
今日來的是杜媗。
「我等帶奚六娘過去,高力士要親自審。」
「薛白如何了?」
「馮神威沒說,但既是查壽王的事,想必該是無恙了吧。」
杜媗眼神當即有了驚喜,卻來不及展露笑顏。
「奚六娘人呢?」杜有鄰道:「我帶走。」
杜媗喃喃自語道:「高力士親審……容我想一想讓她用哪套說詞。」
「沒時間了。」
「馬上。」如此催促中,杜媗還是柔和的語調,手掌稍稍一抬,道:「我馬上決定。」
~~
「還沒安排妥?」
「馬上,已讓杜少尹親自去帶過來了。」
「辦事多上心些。」
高力士叱了馮神威一句。
他帶著薛白入了堂,坐下又稍等一會,才見杜有鄰匆匆領著奚六娘過來。
高力士故意將薛白帶來,為的就是觀察奚六娘一見到薛白時的反應……只見她低著頭進來,有一個偷瞥眾人的動作,之後目光果然是第一時間落在薛白身上,多觀察了一眼,方才再低頭掩飾。
「你便是奚六娘?」
「奴家是。」
「識得他嗎?」高力士抬手一指薛白。
「識得。」奚六娘道,「汝陽王薨後,薛御史到王府里來查了汝陽王的死因,問了幾句話。」
「問了什麼?」
在來的路上,高力士已問了薛白同樣的問題,此時則是看兩人的口供是否一致了。
奚六娘沒有太多猶豫,緩緩說了起來。
「他問,汝陽王死前都見過誰。奴家是王府的舊人了,得汝陽王信任,因此恰好知道汝陽王數次喬裝打扮去見了壽王……」
高力士聽著,臉色平淡,像是早知道結果。
待奚六娘說完,他轉向薛白,用只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道:「你都安排妥當了?」
「應該說證據本就很完整。」
高力士看向邊上記錄口供的吏員,等他提著毛筆寫下最後一個字,道:「審也審過了,都下去歇歇吧。」
「喏。」
「我單獨再問奚六娘幾句與案情無關的話。」
眾人一愣,杜有鄰不由道:「高將軍,這是犯人,萬一……」
高力士道:「她是證人,不是犯人。」
杜有鄰只好看了薛白一眼,帶著眾人都退下。
最後,堂中只剩下高力士與奚六娘。
「阿爺。」
奚六娘喚了一聲,跪倒在地,道:「孩兒沒用,被杜妗派人劫了。」
「你還能回來,哪能說是沒用啊。」高力士嘆道,「我在寧王身邊安插了那麼多人,你是待得最久的。」
寧王李憲作為先帝長子,雖讓位於聖人,但一生都活在高力士的監視之下。當然,這監視並不完全出於惡意,它最終還是留下了兄弟情深的千古佳話。
奚六娘不過只是這佳話背後一個小小的、不值一提的螻蟻罷了。她是掖廷宮人出身,被高力士選中,交人調教,待出落成美人,便嫁給了寧王府外的賣餅人,被強搶進了寧王府。
「汝陽王死了,孩兒可算報答了阿爺的恩情?」
「你早就報答過了。」高力士道,「但我想問你幾件事,你可否說實話?」
「我一生對人說了無數的謊,唯獨對阿爺,一定實話實說。」
「以你阿兄一家人性命起個誓吧。忘了與你說,他那小女兒也嫁人了,夫家是洛陽麗正書院的書吏,好得很。」
奚六娘抬手指天,道:「我若敢對高將軍你說謊,教我阿兄滿門不得好死,死無葬身之所。」
高力士道:「薛白到汝陽王府,查到了什麼?」
「他問,汝陽王如何死的,我答說是玉容散喝多了。」奚六娘道:「當時並未提到壽王,是我被他們劫持之後,他們逼我構陷壽王。」
這個問題,高力士點點頭表示滿意,又問道:「他們相信你嗎?」
「相信。」
奚六娘很確定這一點。
「杜妗是親自來說服我的,我並沒有告訴她我是你的養女,也沒說我還有家人。只說內侍省讓我監視寧王父子一輩子,如今必要殺我滅口,求她保命,因此她很信任我。」
高力士道:「只這樣,他就信任你了?」
「我還說了很多宮闈秘事。」奚六娘道:「汝陽王出謀劃策讓壽王給寧王守孝以拒婚之事,是我說的;內侍省讓我長期下毒害死汝陽王一事,我也說了;汝陽王在找一方銅鎮紙,此事還是我說的。」
「薛白是李倩嗎?」
奚六娘深吸了一口氣,應道:「據我所知,是。」
「為何?」
「杜妗承認了。」奚六娘道:「她做事無所顧忌,膽大妄為,一開口便告訴了我她要做什麼。她與薛白偷情,共謀要奪取儲王,若非親歷,我不敢相信世上有這麼狂的人。她還許諾我,會給我一場天大的富貴,故而讓我出面作證。」
「可有別的證據?」
「沒有。」
也許是有些累了,高力士閉上眼休息了一會,但手指還在輕輕地點著。
過了一會,他問道:「他們讓你如何回答我?」
奚六娘方才說的全都是實話,卻沒想到高力士還沒有完全相信她,愣了一下,答道:「放我離開之前,杜妗說,讓我一口咬死是吳懷實與壽王勾結,陷害薛白。」
「你還是回到杜妗身邊,往後替我盯著他們。」
奚六娘似不情願,聞言沉默了一會,方才應道:「是。」
高力士嘆了一口氣,道:「放心吧,此事對你不是壞事。」
~~
薛白看著京兆府衙門的屋脊,發現上面盤踞的獸形裝飾也是螭。
螭首很像龍頭,據說是能吐水,象徵避火之意……薛白才知這也是「水龍頭」的由來。
高力士從堂中走出來時,見到的便是這幅薛白抬頭看螭首的情形。
這年輕人應該差不多快有二十歲了,身姿魁梧,挺拔英武,氣度雍容,最不凡之處在於那雙眼睛。
薛白分明是一個城府極深、滿心算計的人,奇怪的是,他有一雙很乾淨清澈、卻飽含故事感的眼睛。
什麼是乾淨清澈?沒有羞愧、怨恨,沒有不敢見人的躲躲閃閃,只有讓人一眼能看到底的坦然。使盡狠辣手段,卻還俯仰無愧於天地,敢於直視自己的心,才有這樣的乾淨清澈。
但眼中的故事感又是什麼?該是極為豐富的閱歷,一生經歷、見識的事情像雪一樣落在人的心裡,沉澱,越積越厚,才能有這種深沉。
遠遠不是二十歲該有的深沉……
薛白回過頭來,見到高力士,笑了笑,執禮道:「高將軍問好了?」
高力士長嘆一口氣,走到他身邊。
「一定要除掉壽王嗎?」
「我不懂高將軍這是何意。」
「我問你,一定要除掉壽王嗎?」
薛白道:「我是朝廷命官,殿中侍御史,查到壽王妄稱圖讖。他不思悔改,反而搶先陷害於我……」
「你已經不是殿中侍御史了。」
「我的官位丟了,朝廷的律法還沒丟。」
高力士再問道:「你不是朝廷命官,也管不了唐律。我只問你,一定要除掉壽王嗎?」
「我管不了唐律,可它就在那裡……」
高力士一把拉住薛白的衣領,將他拖到角落,道:「我老了,沒力氣與你繞彎子,只問你,能不能放過壽王?」
薛白想了想,終於是給了一個回答。
「壽王……無辜嗎?」
高力士愣住了。
這個瞬間,他仿佛回到了記憶里的年輕時候。
那該是唐隆元年,當時聖人不過二十五歲,英姿勃發,帶著他悄悄進了禁苑,說服了當時的苑總監一起政變,七月二十一日夜,他們策反羽林軍,攻入玄德門,會師凌煙閣,誅殺韋後、宗楚客、安樂公主、武延秀、上官婉兒……
「全長安搜捕韋後黨羽,凡身高超過馬背者,盡皆處死。」
「殿下,會不會太過了?」
當時,高力士又對此事確認了一遍,那年輕人回過頭來,反問了他一句。
「他們無辜嗎?」
~~
十王宅。
這又是個靜謐的午後,壽王府中沒有來新的姬妾,而原來的歌舞都已經聽厭了,今日並無絲竹。
李琩雙手抱在胸前,愣愣看著天空出神。
他沒有什麼打探消息的門路,因此並不知道告狀之後的進展如何了。此時想起來,只覺得不過是一樁小事。
無非是與聖人說了「薛白與汝陽王言李倩未死」。
這是實話,李琩只是去說了個實話而已,不認為自己會惹上任何麻煩,唯一擔心的是,嫉妒薛白的心思被聖人看出來。
以他的處境,其實本不該多事,但想到薛白與楊玉環有染就怒火中燒,這才答應吳懷實入宮。如果聖人通過他們的姦情推測出他多管閒事的理由……其實也不會怎樣。
還能比現在更糟嗎?
「十八郎。」
壽王府的家令走了過來。
李琩回過頭,十分客氣地應道:「阿翁。」
他對家令與對高力士是一樣的稱呼,因這宦官雖沒有高力士的地位,主宰他的命運卻很輕易。
「中官將軍馮神威來了,想見見十八郎。」
「哦?是薛白的案子有消息了?」
李琩並不知道馮神威得薛白舉薦任官刊報院一事,此事他也無從知曉。
他滿懷期待地趕到堂上,只見馮神威站在那,既不坐,也不飲茶湯,連壽王府送的一點小禮物也沒有收。
「馮將軍,許久未見了。」
「今日來是有幾個問題想問十八郎。」馮神威道。
開了口,想到壽王並沒有任何消息渠道,他想了想,卻是先說了兩個消息。
「對了,十八郎可聽說,吳懷實死了?」
「什麼?!」
李琩大吃一驚,迅速思忖起來。
但在最初的驚訝之後,他想到的竟是「吳懷實果然猜錯了」。
吳懷實在他這裡聽說了幾個消息,武斷地認為薛白是李瑛那個死掉的兒子,還要以此對付薛白……當時李琩就覺得行不通。
果不其然,高力士出手,查明了吳懷實根本就是在誣告。
「那……」
李琩猶豫著,問出了他更在意的一個問題。
若不能通過誣陷薛白是逆賊之子來除掉他,卻不知薛白穢亂宮闈之事如何。
「吳懷實發現了薛白與貴妃……」
馮神威眼珠當即往天上一翻,道:「十八郎不問問,吳懷實是怎麼死的?」
「他如何死的?」
「信口開河,污衊貴妃,當死嗎?」
「當。」
李琩不知所言,意識到不該從自己口中再提及貴妃。
方才是心裡太苦了,失了態。
馮神威眼看該傳達的都傳達過了,便開始問問題。
「十八郎檢舉,薛白與汝陽王說過廢太子之三子李倩未死,是嗎?」
「我……」
李琩心念轉動,想到吳懷實都死了,總不能由自己一人去對付薛白。
暫且饒那豎子一遭罷了。
「此事是吳懷實告訴我,並讓我去檢舉的。」
「為何?」
李琩想了想,道:「如今想來,我才知吳懷實與薛白有私仇,挾怨報復。當時我卻是被他騙了,他權柄太大,我不敢得罪他,只好受他指派,到聖人面前告狀。」
「他為何指派十八郎?」
「也許是因為我的家令是他的結義兄弟。」
李琩靈機一動,順手除掉了那個他一直看不順眼的家令。
馮神威又問了幾句,最後道:「那便請十八郎親筆寫明情由,奴婢交給聖人過目。」
李琩當即照辦,相當於這御狀撤訴了。
把親筆信交出去時,他想著,事情就到此為止了……
~~
「你死我亡的局面,必須除掉李琩才能收場。」
薛白被安排在京兆府的公房中住下,第一件事就是寫了奏章,稟明他查到李琩妄稱圖讖後反而遭陷害的經過。
他把奏章遞在杜有鄰手裡,道:「還請伯父交到右相府。」
「右相能出手嗎?他答應過武惠妃『一定保護壽王』。」
「就是他答應過,才必須狠狠劃清界限。」
杜有鄰恍然大悟,拿著奏章去了。
他倒還不忘安排人手給薛白沐浴。
「好好洗洗吧,這一身的狗味。」
「好。」
「高將軍把你安排在京兆府,與放了你也無兩樣,放心,我會照顧好你。」
「多謝伯父了。」
「一家人,客氣什麼。」
杜有鄰走後,薛白抬起胳膊聞了聞,大概明白什麼是狗味。
之後還真有人端了熱水過來。
薛白自在房內擦洗,又聽到了推門聲,他遂道:「水還真是不夠了。」
「誰是給你送水的?」
轉頭一看,卻是杜家姐妹來了,都是一身小吏裝扮。
杜媗微低著眉眼,打量了薛白,道:「沒有被用刑吧?」
「阿姐這般關心,試試便知道。」
「別胡說了。」
杜媗上前,從薛白手裡接過帕子,打濕,替他擦洗了背。
薛白有感於她的溫柔,微微一嘆,道:「放心吧,沒事的,除了沾了些狗味……說來,鷹狗坊平時關的不是宗室子弟就是宮中宦官。」
杜妗道:「所以阿姐才特別擔心。」
「放心,沒成為宮中宦官。」
「成宗室子弟了?」
薛白笑笑,與杜妗對視一眼,點點頭。
杜媗則低聲問道:「你是廢太子之子?」
面對她這個的疑問,薛白想了想,還是搖了頭。
讓最親近之人知道真相,往後再出意外,她才知曉該怎麼做。
杜妗走到他身邊坐下,低聲道:「想必高力士也信了?」
「你試探過他了?」
「嗯。」杜妗道:「當時我見了高力士,眼看說服不了他,乾脆攤牌,準備動手了,他忽然改了口……但你知道,我為何敢相信他並放他走嗎?」
「我知道。」
「你知道?」杜妗道:「我可是賭了一把,若高力士是騙我的,一出門便帶禁軍來剿了我們。」
薛白道:「彼此還在試探,不會輕易動手的。」
杜妗笑了笑,感到輕鬆了許多。
當時,她面對高力士這個一輩子在皇帝身邊察言觀色的老人,很難。
但她之所以敢賭,是認為高力士捨不得殺薛白,因為薛白好像是一個寶藏,腦子裡有無窮無盡的東西。試想世人發現了一個寶藏,是想毀掉它,還是收為己用。
高力士看著哪吒重生的故事,說明白薛白的心思了,那個神態,讓杜妗想到一個問題——他真的確定李倩死了嗎?
這想法不是毫無端倪,杜妗正是隱隱有這樣的猜測,才會在得知高力士連夜去了掖庭之後寫那封帖子邀請他,並確信他會過來談話。
高力士在試探她,她又何嘗不是在試探高力士?
「你回來了真好。」杜妗握住薛白的手,讓他感受她手心裡的細汗,低聲道:「我很怕我賭輸了,但我之所以敢賭,是因為對你有信心,他會支持你的。」
「他還沒有支持我,他只是想驗證他的猜想。」薛白道:「我們不能讓他發現我是冒充的,但只要我不對他承認我是,他就沒辦法認為我是冒充的。」
杜媗有些驚訝,小聲問道:「你是冒充的?」
「媗娘真相信了不成?」
杜媗道:「如今你說你不是,我反而不太敢信,真不是在耍笑?」
「阿姐是真信了,才讓奚六娘換了一套供詞的?」
「是啊,若非如此,我豈有那般底氣?」
杜媗此時回想,依舊心有餘悸。
今日奚六娘要被帶去受審,她是真當薛白是皇孫,又通過杜妗的試探、從而判斷高力士當會保護皇孫,才敢臨時作出決定,讓奚六娘與高力士坦言。
「如此說來,我們騙過了高力士?」
「是啊。」
「計劃之初,不敢想我們能瞞過這隻老狐狸。」
「若能得了他的支持,一切都是值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