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3章 技窮
2024-11-02 15:00:47 作者: 怪誕的表哥
第329章 技窮
勤政務本樓。
吳懷實走進偏殿,抬眼一瞥,只見高力士正在翻看著卷宗。
「阿爺。」
「先說案子。」高力士問道:「是誰劫走了奚六娘並殺了內侍省的人?」
「是薛白所為,真的。」
「他為何這般做?」
「他在追查汝陽王之死。」吳懷實見高力士目光如炬地掃視過來,實話實說道:「孩兒不敢騙阿爺,薛白真真切切與汝陽王說過『李倩還活著』,汝陽王則告訴了壽王。」
有這一句話就夠了,打探當年的宮闈秘事、殺了內侍省的人,薛白確有取死之道。
高力士沒追問更多,繼續翻看著卷宗,在偶爾響起紙頁翻動的窸窸窣窣聲中,他翻到了最後一頁。
「就算有事實,證據為何不做全?」
吳懷實驚訝了一下,應道:「右相已答應孩兒會查清楚。」
「嘭」的一聲響,高力士把卷宗丟在地上,淡淡道:「自己看吧。」
吳懷實拾起、翻看,有些不相信地再次翻找了一遍,目露驚訝之色。
李林甫說過此事交給杜有鄰辦,若找出證據,甚至找出奚六娘,都可給薛白定罪;若找不到證據,便指是杜有鄰勾結薛白,另外,各衙門也會準備好定案的證據,包括汝陽王還有一封絕筆。
但這些根本沒出現在卷宗里。
「許是朝堂上那些官員做事太慢……」
「蠢材。」
高力士一聲罵,打斷了吳懷實的說詞,叱道:「別說沒用的,我只看到你不如薛白聰明,他說服了李林甫。」
「薛白真把手伸進內侍省了,他查當年之事,誰知包藏著怎樣的禍心啊!阿爺你再想想,薛繡為何要收養這樣一個義子?」
聽得這句話,高力士沉默了。
吳懷實忙道:「阿爺容我再去右相府一趟……」
正說著,門外有一個小宦官遠遠往這邊探了探頭,高力士遂將人招過來。
「阿翁,龍武軍中郎將郭千里求見。」
「帶他過來。」
吩咐罷,高力士指向吳懷實,罵道:「看看人家的手段,再看看你的。」
吳懷實苦了臉,抬手便給了自己一巴掌,道:「孩兒沒用,雖探知了他心思,奈何找不到證據。」
高力士把手揣進袖子中,端坐著不動,等了一會兒,郭千里進來。
「嘿,吳將軍也在,末將能向高將軍單獨稟奏嗎?」
「不能。」高力士擺著架子,道:「伱愛說不說。」
郭千里摸了摸肚子,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道:「是薛郎托我,給高將軍帶一句話。」
「說吧。」
「什麼來著,他又惹麻煩被捉了,但他說他是被冤枉的,肯定是盡了御史的本職得罪了什麼人吧。對了,他是朝廷命官,該管朝中之事。」
郭千里好不容易轉述了薛白的話,又添了一句,道:「高將軍,末將了解薛郎的為人,他雖容易得罪人不假,但不會說謊哩。」
「知道了,去吧。」
「喏。」
郭千里轉身要走,忽發現還是漏了一句,驚呼了一聲。
「慢著,還有一句,薛郎說,他從未管過宮中之事。」
吳懷實聽了,直接反駁道:「他說謊!」
「我說謊?」郭千里道,「薛郎讓我帶一句話,我就帶一句,我說什麼謊?」
「你……休得在此胡攪蠻纏!」
「哎?我又胡攪蠻纏了?」
事情原本是證據夠不夠殺薛白,因郭千里一句話,卻有可能變成高力士更相信誰的問題,吳懷實不由有些著急了。
「都閉嘴。」
高力士揮退了郭千里,向吳懷實淡淡道:「你不是薛白的對手,多做多錯,老實在宮中待著。」
「阿爺,我……」
「我查清楚了,自然會有處置。」
高力士面無表情,吩咐人帶吳懷實到宮中號舍待著,想了想,招人問道:「和政郡主來了嗎?」
「剛進了宮門。」
「我親自去迎……」
~~
高力士在宮中地位之高,聖人喚他「將軍」,太子喚他「二兄」,其他皇子公主為討他歡心也得喚一聲「阿翁」,李月菟輩分雖低,也是跟著喊「阿翁」。
「阿翁,今日是聖人召見我嗎?」
「聖人歇下了,是老奴有些事問郡主,這邊請吧。」
進了偏殿,李月菟當即行了個萬福,道:「謝阿翁給我置辦的宅院,謝阿翁在太池宴幫我遮掩。」
高力士見她乖巧,老臉上不由浮起了笑意,問道:「老奴安排的宅院,郡主可滿意?」
「滿意!」
李月菟用力點了點頭,須臾又搖了搖頭,低聲道:「就是……離薛白太近了,就在隔壁,招人閒話。」
「老奴是這般想的,太子與薛白不睦,可世上沒有解不了的結,俚話說『人情留一線,日後好相見』,郡主便是這一線人情,往後定然會有益於社稷穩定的。」
「在阿翁眼裡,薛白這麼重要嗎?」
高力士道:「老奴看人看了一輩子,如他這般有本事的年輕人,老奴這輩子不說沒見過,但也僅見過兩個。」
李月菟不由好奇,問道:「那還有一個是誰?」
高力士笑了笑,抬手往天上一指。
「聖人?」
李月菟反應過來,連忙捂上嘴,歉意地笑了笑,四下看沒被旁人聽到。
高力士也笑,顯然很喜歡這個皇孫女。
聖人的孫女很多,討好他的也多,但只有李月菟當年為太子妃韋氏求情時那份至情至信感動過他,知道她是個值得幫的人。
李月菟不是韋氏親生,但受韋氏撫養,願以性命回報,這不過是「知恩圖報」四字,看似非常簡單。但高力士在宮中看了一輩子,知道皇室子孫無數,能做到「知恩圖報」者,真的寥寥無幾,遠遠比世人預想中少,可以說幾乎沒有。
這些年來,正是他允許李月菟到掖庭宮看望韋氏。
所以,太池宴時,姚思藝每次都會暗中打開嘉猷門,也不提出此事為自己申辯;李隆基也沒有追究李月菟,甚至沒有明著追究薛白隨李月菟去了一趟……都是看在高力士的面子上。
「阿翁,你今日喚我來,是有什麼事嗎?」
「你猜呢?」
「我還不想嫁人。」李月菟懇求道。
高力士點點頭,道:「那我就請聖人再寬你一年,你好好挑個心上人。」
「謝阿翁,以後我給阿翁養老。」
「莫說好聽話了,還有一件事問你,你可能保證不騙我這老奴才?」
「我騙誰也不敢騙阿翁。」
「好。」高力士稍稍板起臉,問道:「那日,薛白隨你去了掖庭宮,他去見了誰?」
李月菟一愣,面露難色,竟是答不出來。
高力士人老成精,一眼便看出她的不對來。
「怎麼?答應過他不能說?」
李月菟確實為難。
她來之前,剛剛答應過顏嫣,不要告訴旁人薛白去掖庭宮見了博平郡主,免得他被牽扯進三庶人案里。當時,顏嫣說的是「我夫君是薛繡收養的,他好奇以前的事,但沒有壞心」。
若是旁人問,李月菟一定是不會說的,偏偏高力士待她恩情太重了。
高力士道:「郡主若為難,老奴問幾個問題,若是,郡主便點頭,可好?」
「阿翁可否答應我,不要為難薛白?」
「老奴盡力。」
「那……好。」
「薛白到掖庭宮,可是見了博平郡主?」
李月菟一愣,沒想到高力士一問就問到了事實,遂點了點頭,然後忙解釋道:「他是孤兒,被薛繡收養……」
高力士問道:「薛白可與博平郡主單獨聊過?」
李月菟低下頭,輕輕點了點。
「老奴知道了。」
「阿翁,是出什麼事了嗎?」
「此事與郡主無關。」高力士道,「郡主回去以後,莫再對任何人提起,也算是信守承諾了。」
李月菟還待開口。
「去吧。」高力士道:「別多管,萬一再牽扯到太子、引得國本動搖。」
這句話嚇到了李月菟,她只好連忙告辭。
~~
東市,豐匯行。
此地離興慶宮不遠,杜妗坐鎮此處,能第一時間收到最新的消息。
「阿姐不必擔心。」
等消息時,杜妗拉過杜媗的手輕拍著,道:「朝中幾乎沒人意識到豐匯行掌控了長安多少金銀銅錢的交易,他們更不知道,一旦豐匯行出了亂子會怎麼樣。薛白若有個好歹,我必讓他們後悔莫及。」
杜媗原本還只是略有憂慮,聞言卻是吃了一驚。
「有個好歹?這次很危險?」
「有些。」
杜媗道:「你們到底在做什麼?還不肯告訴我嗎?」
「倒不是想瞞著阿姐,只是……事情有些大。」
杜妗思忖著,認為確實也到了可以告訴杜媗的時候,遂迎著杜媗那焦急又好奇的眼神,緩緩開了口。
「薛白他其實是,廢太子李瑛之子。」
杜媗呆滯了好一會兒,之後,逐漸明白了為什麼之前薛白、杜妗要做那些在她看來無比瘋狂之事。
「你們……是想要那個……位置?」
「是。」
「讓我緩一緩。」
杜妗湊上前,小聲問道:「阿姐若知要成了逆賊,那夜可還去他屋裡?」
「別鬧了,你與我說正事,到底發生了什麼?」
「好。」
杜妗依舊貼著杜媗,趁著她看不到,嘴角微揚起一個神秘的笑容。
她把薛白冒充皇子之事隱瞞下來,倒想看看,瞞不瞞得住阿姐。
「簡單來說,薛白的身份被發現了……」
姐妹二人說了很久。
廊上響起了匆匆的腳步聲,是有消息回來了。
「二娘,消息回來了,高力士請和政郡主入宮了一趟。」
「好。」
杜妗轉向杜媗,道:「阿姐,你去一趟薛宅,讓顏三娘問問和政郡主,有沒有信守承諾,此事很重要。」
「好。」
很快,又有消息送到。
「二娘,郭千里說他已轉述了郎君的話。」
「吳懷實呢?」杜妗問道:「他可有去右相府?」
「還沒看到他出宮。」
「該我們反擊了。」杜妗吩咐道:「傳話給我阿爺,讓他翻案,把京兆府的衙役押下審,指證是吳懷實陷害薛白。」
「喏。」
「對付壽王的人證調教好了沒有?」
「萬無一失,他得了絕症,我們給了他兒女一大筆錢,讓他們往揚州去了。」
「帶來,我親自審一遍。」
「喏。」
~~
京兆府。
杜有鄰得了消息,長舒了一口氣,點了點頭,招過京兆府法曹李棲筠,道:「拿到殺人的兇徒了。」
「這麼快?可差役今日並未去拿人……」
杜有鄰撫須,高深莫測地道:「豈靠這些尸位素餐之輩?」
京兆府的官員一年一換,那些差吏卻是鐵打的,魏昶這種捉不良帥輕易不會被人拿捏,但杜有鄰有自己的捉不良帥。
回京時,杜有鄰便想請樊牢當捉不良帥,被果斷拒絕了,無妨,明著不成,他卻可把樊帥當成暗地裡的捉不良帥來用。
「傳本官之命,升堂!」
「敲堂鼓!」
「咚咚咚咚……」
鼓聲中,杜有鄰走上公堂,理了理官袍,在主位上坐下,掃視了堂下一眼,只見跪著一個四旬年歲的美貌婦人,極有風韻。
「堂下何人?!」
「奴家,奚六娘。」
一句話,堂中眾人皆吃了一驚。
杜有鄰問道:「本官問你,可與本月初,城外的殺人案有關?」
「是。」
「出了何事,從實招來。」
「奴家不敢說……」
「來人,先打二十殺威杖。」
奚六娘嚇得臉色煞白,當即磕頭道:「奴家招,奴家由內侍省安排在汝陽王府,王薨後,內侍省便送奴家離開長安,路上卻被人劫持了。」
「何人劫持?又為何劫持你?」
「奴家也不知道,他一直問奴家汝陽王手裡有沒有……當年壽王為寧王守孝時畫的圖讖。」
「什麼東西?」杜有鄰吃了一驚,向後一仰,「圖讖?!」
他倒不是演的,而是真的曾因圖讖而吃過大苦。
同時,也有陪審的官吏意識到不對,喝道:「奚六娘,何人讓你來攀咬壽王的?」
其實此前吳懷實構陷薛白的手段更粗糙,這次,杜有鄰則自有安排。
「公堂之上,不許插嘴。奚六娘,你說,何人劫持了你?!」
「是他。」
眾人目光一轉,只見是一個平平無奇的漢子。
「堂下何人?」
「小人苗卯,是惠陵守衛,隸屬於右領軍衛,小人身份,有軍冊可查。」
「苗卯,可是你殺人、劫走了奚六娘?」
苗卯略略遲疑,應道:「是。」
「從實招來!」
「小人眼饞她美貌,把她搶到了惠陵……」
「來人,杖責三十!」
奚六娘再美,也是年過四旬,杜有鄰根本不信苗卯會為她殺人,徑直下令。
差役們當即摁倒苗卯施杖。
十杖下去,苗卿挨不住,也就招了。
「小人招,是……是受壽王之命,劫了奚六娘。」
「還敢胡說?繼續打。」
「上官饒命,小人沒有胡說,說的都是真的啊!」
「壽王豈可能命你做這等事?」
「小人真識得壽王啊,開元二十九年十一月小人便在惠陵,為讓皇帝,也就是寧王守陵。天寶元年,壽王以寧王養子的身份,也來了惠陵,說是要為寧王守孝三年,小人一開始很疑惑,後來,私下喝酒,壽王才說了緣由。」
說到這裡,苗卯頓了一下,回頭看了一眼公堂的大杖,既不見人打他,也不見有人問話。
沒有一個人搭茬,就像是沒人想知道為何壽王要去守孝三年,畢竟聽了這話,是要染上大麻煩的。
門外觀審的吏員開始往後退去。
苗卯偏要告訴大家。
「壽王說,他不想讓聖人封楊太真為妃,所以守孝三年,不讓聖人為他賜婚。他寧願給寧王當兒子,也不想給聖人當兒子……」
「住口!」杜有鄰大驚失色。
李棲筠也是臉色難看,親自上前,想去捂住苗卯的嘴。
苗卯卻越說越高興,有種帶大家一起去死的興奮。
「有一次,壽王喝醉了,說他雖不想當聖人的兒子,卻該繼承皇位,因為皇位本是寧王的,而他是寧王的兒子,是替聖人還寧王的恩德的。」
「別說了!」
李棲筠伸出手。
苗卯躲開,哈哈大笑。
「壽王還做了一場法事,請寧王在天之靈保佑他。請術士畫了圖讖,圖讖被汝陽王拿走了。前陣子汝陽王死了,壽王找到我,請我去找回圖讖,我只好劫下奚六娘問……」
「杖殺他!給我杖殺了他!」
「哈哈哈,我說的都是真的,你們大可去查,讓壽王與我對質,查啊,我保准都是真的……」
「別打!殺不殺他輪不到我們決定。」
李棲筠終於是捂住了苗卯的嘴,同時也忙得滿頭大汗。
「少尹,此案……京兆府查不了了。」
~~
「妄稱圖讖,交構壽王,指斥乘輿。」
李林甫念著,感慨道:「薛白如今已有本相八分神韻了啊。」
聽著這些,李岫卻只覺膽寒,認為這樣做事真的太冒險了。
「你可知缺了哪兩分?」李林甫問道。
「孩兒不知。」
「他不夠狠。」李林甫道:「該殺了奚六娘,分屍,讓差役順著線索找到苗卯,這案子就更容易坐實了。」
「這……是。」
李岫卻覺得這般直接與壽王衝突、你死我活,已經太狠了。
「吳懷實這次選了個最沒用的朋友,只看事情會不會壞在壽王身上了,不過,吳懷實還有後招。」
「可孩兒覺得兩邊都攀咬得太狠了,到時聖人一旦惱怒,兩方都殺了。」
「薛白輸得起,他……」
李林甫說著,忽然停了下來。
李岫等了好一會兒,沒得到回答,疑惑道:「阿爺?」
「我想說什麼來著?」李林甫敲了敲自己的頭,喃喃道:「杜有鄰妄稱圖讖,交構東宮……」
~~
入夜,興慶宮。
吳懷實被帶到了南薰殿,目光看去,只見聖人陰沉著一張臉,極是可怕。
案子原本已交給高力士辦了,意外地驚動了聖人,很可能出了大變故。
吳懷實忐忑不已,上前拜倒。
「奴婢請聖人安康。」
「老實回答朕,李璡是查了三庶人逆案還是藏了壽王的圖讖?你要逼得他飲藥自絕。」
「絕不敢欺瞞聖人!根本沒有什麼圖讖,那是薛白偽造出來誣陷……」
「嘭。」
又是一堆卷宗被推到了吳懷實腳下。
「睜開眼看看,這是不是偽造?」
論偽造證據的能力,吳懷實這種宦官,終究還是比不過外臣。
他用顫抖的手指翻過那些供詞、籍冊、圖讖,一顆心沉了下去,知道自己不擅長推翻這些證據。
但,他可以讓聖人不信任薛白。
「聖人,奴婢沒用,奴婢被算計了啊!」吳懷實大哭道:「這些真是薛白誣陷奴婢啊!」
「因為他在偃師對付了你的『丈人』是嗎?」
「奴婢不敢瞞聖人。」吳懷實跪倒,以頭抵地,道:「奴婢死罪、死罪,願說出實情便赴死……貴妃出宮那夜,薛白就在虢國夫人府,與貴妃……徹夜共處一室。」
殿內一寂。
燭台映著李隆基的身影,在毯子上鋪下一片陰影。
吳懷實便跪在這陰影里瑟瑟發抖。
「奴婢絕不敢構陷貴妃。貴妃一到虢國夫人府,便唱了薛白填的歌,許多宮人都是聽到了的,聖人一查便知。」
李隆基沒說話。
吳懷實壯著膽子,又道:「薛白去了掖庭宮、找了汝陽王,探知當年秘情,還與貴妃走得如此之近,此子……居心叵測,奴婢看到他都覺莫名地膽寒,因此想除掉他。」
「滾。」
吳懷實連忙半爬半滾地退了出去。
坐在那的李隆基卻沒有他想像中那般生氣,反而極為平靜。
「高將軍可知,朕為何把此事交給你查?」
「老奴能辦好。」
「朕信你。」李隆基道,「此事,朕不想親自決斷,就由高將軍再替朕決斷一次。」
「老奴領旨。」
高力士躬身行禮,退下,出了殿,夜風吹乾了他背上的汗,涼颼颼的。
他感到聖人的殺意很重了。
~~
虢國夫人府。
明珠從廚房趕到正房,悄然將一張紙條遞在楊玉瑤手裡。
楊玉瑤看過,將它放到燭火上燒了。
「如何?」楊玉環問道。
「查明真相了。」楊玉瑤斟酌著,道:「那兩個內侍省的宦官,不是薛白派人殺的。」
「本就說不可能,是誰殺的?」
「不知。」
楊玉瑤沒有說薛白把罪責一股腦地推到了壽王身上。
她一直不太清楚、也不敢問,楊玉環如今對李琩是怎樣的心情。
「反正是查清楚了,薛白沒事了,不用我替他美言了?」楊玉環笑道,「我也不必急著回宮裡,正好在三姐這多住一陣子。」
「只怕……還有麻煩。」
紙窗映著姐妹倆的身影,在月色中構成十分美妙的畫面。
忽有腳步聲打攪了這個夜晚。
「貴妃,高將軍來了。」
「此時過來?」
「是,還包圍了虢國夫人府,並且把宮人都召了過去。」
「我去見他。」
楊玉環與高力士關係一向不錯,到了廳上,已是笑靨如花。
「高將軍可是來接我回宮的?」
一句話,像是下棋搶了先手。
高力士無奈地搖了搖頭,道:「今夜來,是問貴妃幾個問題。答得好,老奴還能為貴妃說話,答不好……」
楊玉環一愣,美目中神彩黯淡了些。
「妾身懂得,君王寵愛,終不常在。」
「貴妃萬莫如此,不過是有了些誤會。」高力士微微一嘆,斟酌著,問道:「老奴想問貴妃,與薛白是何關係?」
「高將軍不清楚嗎?」
「確有不解,老奴著實不懂男女之情。」
「男女之情?」楊玉環訝道,「何出此言?」
「那,貴妃回到虢國夫人府那夜,可在此見到了薛白。」
「自是沒有。」
「真沒有?」
「長安宵禁,那夜三姐又未設宴歡飲達旦,我見得誰來?」
高力士沉吟道:「貴妃當夜唱了歌,可解釋得清?」
「我便知道。」楊玉環笑道,「那是念奴教我唱的,高將軍若不信,請她來唱一遍就是。」
「老奴自是信的。」
「高將軍只怕還是不信吧?但這是真的我生辰在六月初一,念奴請薛白作歌,練了許久。那夜來,正好被我聽到,我覺得新奇,便學著唱了幾遍,卻不知是哪個嚼舌根子的,這點小事也能作祟。」
高力士聞言,心中一凜。
貴妃今日雖在宮外,像是被幾句流言就能陷害,但誰也不能保證聖人不會對她心軟。她的生辰快要到了,各種慶賀都是年初就開始做準備的,聖人可未說過要停下來。
「貴妃所言,老奴記下了,會對聖人解釋清楚。」
「但不知是誰在害我?」
高力士不敢答,告了罪,離開了虢國夫人府,卻依舊讓人嚴加看守。
事到如今,他已看清了薛白、吳懷實各自施的手段。聖人喜歡鬥雞,他陪著看了那麼久,對這些互啄之技都很熟悉了。薛白這次斗得依舊不錯,吳懷實的幾個攻擊都被他反擊了。
但他心裡還藏著幾樁事,薛白沒有料到。
一則,在與和政郡主的關係上,薛白失算了,美少年自以為郡主會幫忙,不料他與郡主關係更好。
二則,聖人這次與貴妃爭吵、攆貴妃出宮,實則存了試探之意,那麼,在吳懷實狀告貴妃與薛白共處一室時,此事已經很難說清,哪怕貴妃說的都是事實……當然,聖人還是有心軟的可能。
三則,這次的事情,真不是反咬了吳懷實和壽王就能洗清的……
想著這些,高力士看了看天色,勒住了馬。
「將軍,不回宮嗎?」
「去掖庭宮。」
「可夜裡也進不了掖庭宮。」
「那我便在宮外等著。」
~~
次日,天明。
門外一有動靜杜妗便被驚醒過來,轉頭一看,杜媗根本沒有睡著,依舊是憂心忡忡的模樣。
來不及寬慰姐姐,杜妗先是聽了消息。
「高力士昨夜已去過虢國夫人府。」
「結果如何?他放人了嗎?」
「郎君還被他關著。」
杜妗皺眉道:「高力士人呢?」
「去了掖庭宮。」
「繼續去探。」
杜媗看著探子走遠,問道:「結果不好?」
「我確定對手不會有別的手段了,我們每一條都回擊了。」杜妗咬了咬手指,低聲喃喃道:「我們給對手安的罪名更大,且證據全、事實清楚,而對手說的事很荒唐,再加上貴妃的關係,高力士怎麼也該幫我們才對。」
「你別急,他還沒做決定呢。」
「不,行險太多次了,這次只怕是真把聖人惹煩了。再有利的證據,比不過人心。」
杜妗踱了兩步,暗下了決心。
若這次能再贏得高力士的幫忙最好,若不能她便要拿出最壞的打算了。
「阿姐,讓你從薛宅拿的東西拿了嗎?」
「拿了。」
「給我看看。」
杜媗於是拿出一個捲軸,攤開來。
是畫,卻與世間的畫全然不同,一個捲軸里有許多幅小畫,第一幅畫的是一對夫婦,男的是將軍,女的有孕在身,下面則是小字。
「陳塘關總兵官李靖,元配殷氏,生有二子,長曰金吒,次曰木吒。殷夫人後又懷孕在身,已三年零六月……」
再往後,一幅幅畫皆是哪吒的故事,也包括了哪吒死後重生的畫面。
杜妗坐著看了良久,收起捲軸,放置在自己腿上。
她提筆寫了一份請帖,招人吩咐道:「高將軍的宅院改成了保壽寺,他答應了朝臣們今日會去,你持我的帖子去那等他,務必請他過來一趟。」
「喏。」
「今日的堂食務必豐盛些,讓夥計們都吃飽。給每人再添半壺酒,但不可喝醉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