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2章 聖人不死,大盜不止
2024-11-02 15:00:47 作者: 怪誕的表哥
第299章 聖人不死,大盜不止
二月二,龍抬頭。
聖人封禪西嶽的詔書已傳遍天下,距離十一月封禪還有九個月。
華山頂上,西嶽祠已快建好了,正在鋪設木椽。工期雖趕,卻沒有人敢有所敷衍,木匠們還在精心雕刻著窗柩上的花紋。
祭天台則相對難建一些,要把石料搬上陡峭的華山險道是件極費力的事。
薛白親眼看了修築的過程,認為祭天台內部即使是中空的也並不影響,能省下不少材料、還能加快工期。
他初到華山,準備的第一件事是安插人手,接下來則得去打聽、接觸主持此事的陵台丞,但接觸之後又如何讓其偷工省料?
得耽誤工期。
讓祭天台的工期來不及了,陵台丞便會慌,那就有了被說服的可能,而一旦他偷工減料,薛白便能捏住他的把柄,試著逐步控制他。
思路既定,便是找機會。
是日,雨過天晴,薛白與李白遊玩華山。
「我當年來,見此處有十數棵擎天大松,我起名為『松柱』,如今卻因建西嶽祠都砍了啊。」
李白隨口說著,須臾,手一抬,指著一塊巨岩,又道:「好在這塊混元石他們敲不動。」
薛白抬頭看去,只見有水流貼著岩壁而下,這是只有雨後才能看到的小瀑布,水流雖少,在華山峭壁向下飛濺,竟相當有氣勢。
「太白兄給華山上的一樹一石都起了名。」
「並非我瞎起名。」李白笑道:「相傳,女媧採石補天,曾選中此石,然而它冥頑不化,無意補天,故名『混元』,你去敲一敲,看這塊石頭有多硬。」
薛白攀上巨岩眺望,只見下方的山道上有一座橋,勞工們正扛著輔料絡繹不絕地過橋,如螞蟻搬家一般,蔚為壯觀。
他遂在想,若趁夜毀了這座橋,次日,陵台丞必會著急忙慌地親自過來。
此事有了大概的思路,具體的細節與人手卻得斟酌,得與杜妗商議。
恰此時,有人從山下趕來,向薛白低語道:「郎君,二娘到了。」
過了一會,他們目光看去,只見有一隊人小心翼翼地跟在勞工們後面,走上了華山險道。
李白眼力好,一眼便看出其中有幾名女子,打趣道:「我不知三郎成親了?」
薛白不好否認,反問道:「太白兄呢?」
李白嘆惜一聲,未答話,只是抬起手,比了四個指頭,示意算是成過四次親了。
他很是識趣,既見薛白的家眷來了,自去尋鎮岳宮的道人修行,讓薛白與娘子敘話。
之所以如此,因李白其實已察覺到薛白並不願意對他提及身世、背景,他亦不強求,薛白不說,他便不主動打探。
交友嘛,交的是個意趣。
薛白迎向杜妗,站在那沒說話,伸出手,握住她的柔荑。
「怎上來了?」
「想見你。」
兩人便牽著手攀上華山,繞過東峰,避開西嶽祠與祭天台,走到山崖邊一處地勢險峻登高遠望之處說話。
「累嗎?」
「嗯。」杜妗有些幽怨地看了薛白一眼,「腳疼死了。」
「坐過來。」
薛白用身上的大氅裹著她,倚著岩壁。
動作間,他踢到了幾塊小石頭,便見那石頭滾著滾著,滾出岩壁,滾下了萬丈深淵。
風吹動他們的衣袍,像是要把他們也吹下那深不見底的懸崖,粉身碎骨。
「唔!」
這場面看得杜妗心驚不已,抱緊了薛白。
兩人心跳都極快,因被嚇得。
「怕嗎?」
「怕。」杜妗道,「但我喜歡。」
她把手伸進薛白懷裡,低聲道:「你看,我手心都濕了,但伱居然在這麼高的地方,還像塊石頭一樣。」
「我前幾日常來這裡坐著想事情。」薛白道,「我給這裡起了名字,叫『思過崖』。」
「想什麼事?」杜妗道,「以往每一次,我都知道你要做什麼,但唯獨這次,我不知你為何來華山。」
薛白沒有回答,默默看著山川,眼神堅決。
杜妗道:「李隆基要封禪西嶽,說是『兆庶皆安、邊疆寧靜』,那麼,南詔若叛,他也必定不會承認了。你來,是想阻止他封禪嗎?」
薛白依舊沒有回答。
杜妗道:「還有九個月,阻止得了,你不該親自來的。」
「讓他來。」薛白道:「我們在此殺了他。」
杜妗一愣,目光落在不遠處的懸崖邊,頓覺腳軟,渾身無力。
她極少有如此心虛的時候,嚇得沒了力氣,也就沒了底氣與勇氣。
「只怕……不行的。」
「為何不行?」
「我們何必弒君?」杜妗道:「我們的敵人是東宮,李隆基活著,我們才有更多時間易儲。」
「安祿山要叛、南詔要叛,到了岌岌可危之地步,昏君猶不肯醒悟……我喊不醒這個裝睡的人,殺他,是阻止變亂最後的機會。」
薛白看向天地山川的眼神很堅決。
他知道弒君很難,但這兩年的經歷讓他確信,李隆基不死,那安史之亂註定沒有辦法避免。
事實上,他心裡隱隱覺得,哪怕換一個皇帝也未必能阻止得了安史之亂。但至少,不會像李隆基那樣驕固、自私,信任安祿山到不可動搖的地步。
若說大唐是一輛馬車,正被帶著撞向懸崖,李隆基是一匹領頭的瘋馬。當怎麼拖都拖不住這輛馬車時,薛白已決意,不論如何,先斬了這匹瘋馬。
當世,卻還沒有人能理解他的心情,這次連杜妗都感到這計劃太過瘋狂。
但她的第一反應不是勸阻薛白,而是環抱著他,吻了上去。
臨著萬丈深淵,兩人就這樣吻了很久。
末了,杜妗低聲道:「我也想像你一樣瘋,可這次做不成的。」
「我知道。」薛白道:「至少試試。」
「可我覺得局勢還沒到一定要弒君的地步。」
「信我就夠了。」薛白笑了笑,道:「聖人不死,大盜不止。」
~~
次日清晨,杜妗早早便醒了過來。
昨夜睡的床榻於她而言,實在是太硬了,加之心中藏著擔憂,實在難以入眠。
轉頭看去,薛白還在沉睡,仰面躺著,眉宇英氣十足。
她感到渾身酸疼得厲害,於是心想,也只有自己才肯為了薛白而答應一起弒君了,因男色所惑做的決定,只怕是辦不成的……大不了一起死罷了。
但等到薛白醒來,那一雙眼裡透露出的竟還是篤定。
「即使對心腹,我們也只說,南詔必叛,邊境不寧,故而得儘快阻止聖人封禪西嶽。」
「是。」
「找一個擅於修橋的工匠來,再派人趁夜拆毀上方橋。等陵台丞到,讓我們的工匠接近他,替他解圍。」
「此事容易辦。」杜妗問道:「你打算在祭天台動手腳?」
「不錯,但還得等首陽山李遐周的消息。」
「還有九個月,細節你我商議無妨。但若是……若是真成了,怎麼辦?」
「張垍。」薛白道,「一旦事成,我會以支持他任相的名義與他單獨相見,派人制住他,逼他指證李亨為幕後主使,他與李亨交好,所言可信。如此,我們聯合哥奴,以有備擊無備,廢李亨,扶李琮登基。待時機到時,使張垍翻供,指罪哥奴、安祿山勾結弒君……」
「我們沒有足夠的武力。」
「陳玄禮必隨駕封禪,而華山一夫當關,以緝捕弒者之名義,五十人全副武裝,足可困陳玄禮於華山頂上,拉攏郭千里,可試著說服陳玄禮支持李琮。」
「還有個問題,李琮若登基,會翻臉嗎?」
「平定南詔之前他不敢,他需要我與老師的聲望。」
乍聞此事,杜妗依舊心亂。
直到她開始不去想封禪西嶽時的場面,把心思放回目前該做的準備上,才漸漸沒那麼焦慮。
對付一個小小的陵台丞,於她而言並不難,到了二月初九,她便安排了三人接近了對方,同時,時不時地出手,給修築祭天台之事添麻煩,拖延其工期。
到了二月中旬,他們收買了三個官吏,開始供應西嶽祠所需要的一切銅器。
因為原來說定的那個銅器商因為私鑄錢幣被人檢舉,不敢再接手此事了。
事情很難,只能說「千里之行,始於足下」。
~~
「好一個『仗劍去國,辭親遠遊』!」
華陰縣內,一輛鈿車當中,有一名三旬美婦聽了僕役的稟報,不滿地嘟噥道:「說是到長安謀官,卻跑到華山來遊山玩水。」
「娘子息怒,阿郎雖是……其實掛念著娘子,在客舍留信,說娘子若到了,讓你不必往長安,在華陰等他下山。」
「登山。」
鈿車中的美婦看起來嬌生慣養,行事卻極有主見,當即讓鈿車調頭向南,往華山行去。
到了華山腳下,她下了車登,抬眼看向眼前高聳入雲的險峻山峰,卻是殊無懼意,吩咐隨行僕婢準備登山。
不遠處的仙宮觀中有幾名女冠出來,其中一人正安排人打聽消息,往這邊看了一眼,卻是走了過來。
「可是……多君?」
美婦回過頭來,不由訝道:「小仙?你怎麼在此?」
「騰空子,這位是?」
「與你引見,宗多君,是我大舅的孫女,比我小一輩,還有,她是李太白的妻子;這是我的同門師姐,季蘭子,詩情絕佳呢。」
李季蘭不由驚喜,上前行禮道:「見過娘子,久仰詩仙盛名。」
宗多君忙道:「季蘭子不必多禮,說來,我比小仙還晚一輩,往常皆是平輩相交。」
三個女子很快便拉著手敘話,甚是開心,宗多君連要去找夫君的事都忘了。
「對了,你怎會到華山來?」
「還不是那李太白。」宗多君道,「我們本要到廬山隱居,他得了友人信件,便一心往長安謀官。到了宋州,在我娘家才住了十多日他便待不慣了,非要獨自先行,自去長安,我只好追來。」
「那他現在?」
「就在華山之上。」
李騰空與李季蘭對視一眼,方知薛白沒與李白分開,大概是借著李白交遊廣闊,竟是在華山上還找到了住處。
「那我們與你一道登華山吧?」
「這山又高又險,你們兩個小娘子如何登得了?」
「無妨的,我們是修道之人,合該登名山,尋訪仙人。」
如此,三人遂一道登上華山。
李季蘭看著宗多君,好生佩服,道:「多君為了太白先生,願千里奔波,真是了得。」
「豈是為了他。」宗多君道,「我亦喜歡遊覽名川大山罷了。」
李騰空不由笑著搖了搖頭。
宗多君便嗔她道:「你笑什麼?」
「不敢笑你,是佩服你,還想起你那『千金買壁』之事。」
李季蘭不由大為好奇,連忙催促李騰空說。
「你可知多君是如何嫁給李太白的?」
「快說,快說。」李季蘭最喜聽這些姻緣之事,連華山道路之險都忘了在意。
「那該是天寶三載吧?李太白經洛陽,至梁州、宋州,與友人在梁園遊玩,酒過三巡,於粉壁上題詩一首。之後不久,多君看到了這首詩。」
「是。」
宗多君並不害臊,大大方方地吟道:「我浮黃河去京闕,掛席欲進波連山……」
這是《梁園吟》,詩很長,難為宗多君竟能一字不差地背出來。
「那年,他剛剛從翰林被賜金放還,心中苦悶。我初看他這首詩,先是看到了一片消沉頹然,想來也是,誰遇到那般之事也要鬱氣沉沉。可這李太白,偏就不同,他寫到後來,偏是愈寫愈激昂,在荒廢的梁園裡,他也要縱酒當歌,要像謝安一樣東山再起。」
宗多君說著,臉上不覺泛起了笑意。
「我當時就在想,這人真是個……狂生。但這狂生,心裡有一團不滅的火呢。」
李騰空看著她的笑容,愣了愣。
「所以,多君就把那面牆買回去了。」
「把牆買回去了?」李季蘭吃驚不已。
她此時才意識到,自己也許可以把藍田驛客堂里的四面牆買下來。
「我才不是仰慕他。」宗多君道,「是他那詩不入梁園主人的眼,僕婢要將它洗掉。我是愛才,方才出錢將牆買下。」
李騰空忽有些羨慕。
她羨慕宗多君的勇氣,敢愛敢恨,喜歡牆上的詩便豪擲千金買下、喜歡李太白便嫁了,不像她,膽小如鼠。
李季蘭則是在想,自己對薛白也是「愛才」吧?
爬到半山,她們回過頭看去,只見一大隊人策馬而來,趕到了華山腳下,揚起煙塵。
李騰空不由擔心起來,也許這又是安祿山派來殺薛白的人馬……
~~
是日,薛白與李白在鎮岳宮的藏書樓里逛著。
杜妗隨在他們身後,忽看到架子上放著幾卷《漢書》,心念一動,拿下來展開看著,找到《張良傳》。
「韓破,良家僮三百人,弟死不葬,悉以家財求客刺秦王……得力士,為鐵椎重百二十斤。秦皇帝東遊至博浪沙中,良與客狙擊秦皇帝,誤中副車。」
杜妗來回看了幾遍,也沒能在其中找到張良在博浪沙刺殺秦皇的詳情。
以張良之能,刺殺皇帝都功敗垂成,不免讓她有些憂慮。
下一刻,薛白已走了過來,握住她的手,平靜地將那捲《漢書》放了回去。
「別慌。」他附在她耳邊,輕聲安撫了一句。
杜妗被他的鎮定與自信感染,點了點頭,道:「好。」
她最後看了一眼那捲《漢書》,又想到,博浪沙之後沒幾年,秦始皇死而天下大亂,終究還是張良安定天下。
傍晚,李白半醉半醒,手持書卷,倚在山岩下看書,與天空中那些西歸的倦鳥一樣,閒適而自在。
薛白與杜妗走過到東峰,望著遠處的西嶽祠。
「我得下山了,安排更多的人手,調動更多銀錢。」杜妗道,「你不在身邊,我有些不敢。」
「你敢的。」薛白道,「就因為我在你身邊,你反而覺得你不敢。但其實你比你預想中還要厲害。」
「你知道嗎?我開始覺得我們有可能……能成。」
「我們只管盡力而為,成敗是後事。」
說著,薛白望向西嶽祠,心想,下一步該試著進去看一看了。
如今離封禪還早,華山頂上幾乎沒什麼守備,但要進入到西嶽祠這種要地且不引人注意,其實還是有些麻煩的。
此時,李白與一名女子攜手往這邊走來。
薛白遂迎上前去,待見到他們身後還跟著兩名女冠,微微有些苦笑。
「薛……」
李季蘭很高興,開口正要呼喊,卻見薛白已用眼神示意,暫不可戳破他的身份。
~~
入夜。
眾人在華山之巔,對月飲酒,行酒令。
薛白的身份也許早晚要瞞不住,但至少眼下,李騰空、李季蘭也願意裝作與他才相識。如此,彼此反而還顯得自在了些。
待歡宴散去,李白有些醉了,由宗氏扶著走在前面。
李騰空便低聲對薛白道:「我有話想與你說。」
「好。」
「那我們先走吧。」
杜妗遂拉過李季蘭的手,走向鎮岳宮。
李季蘭卻是頻頻回首。
她看到薛白與李騰空站在一起,又想起一件事來。
一個月以前的上元節,李騰空在薛宅看到那首「淚濕春衫袖」的詩之後跑出去,當時她追過去,分明看到這兩人當時是……抱在一起的?
「別看了。」杜妗笑道,「我比你更不想他們待在一處呢。」
……
二月中旬的月亮很圓。
李騰空抬頭看了看,道:「好像在華山看月亮,真的更近呢。」
她想到了與薛白在首陽山趁夜登山一事。
薛白其實也想到了。
「我來,其實是想與你說,安祿山要派人害你。」
「放心,我知道的。」
「我知你知道……所以,也許我不該來。」李騰空道,「我就是……太多管閒事了。」
薛白覺得對她很愧疚。
但這裡是華山,很容易就俯瞰到天下山川。於是他又在想,若能阻止天下大亂,他才能保護很多很多人,李騰空也是他想保護的人之一。
如此,心又硬了起來。
他往西嶽祠的方向走去。
「我比你更多管閒事。」薛白道,「我常覺得,自己做的一切都是多管閒事。」
「你到華山,是陪太白先生遊玩,還是避禍?」
薛白道:「猜猜看?」
李騰空道:「我不知。」
自從薛白離開京城,她總是心慌得很,認為他有危險,或是打算做很危險的事。
「聖人要封禪西嶽,可封禪這種事,只有天下太平才能做。」薛白道,「我認為……天下不太平。」
「所以?」
薛白沒有回答,而是停下了腳步。
李騰空抬頭看去,一座恢宏的宮殿屹立在眼前。
這就是西嶽祠,等到十一月,聖人將在此齋戒,做祭天封禪的準備。
「什麼人?!」
前方有兵士喝道:「此為禁地,閒雜人等勿近。」
「走吧。」
薛白其實有別的方法進去,想了想,還是決定不能把李騰空牽扯進來。
李騰空卻是上前幾步,遞過一張道牒,道:「玉真公主之弟子,前來給金天王供奉。」
「金天王?」
「西嶽大帝,興雲雨,產萬物,通精氣,有益於人,因該祭地,岳以配天。你連聖人封禪,祭的是哪位神仙都不知嗎?」
「這……」
「道牒看了,還不讓我進去?」
「真人請,這位是?」
「護送我的官員。」
「喏。」
李騰空拂塵一擺,這般輕而易舉就領著薛白進了西嶽祠。
此間還沒開始啟用,裡面並無旁人,只有空落落的殿宇,以及庭院中堆積的椽木。
兩人往大殿走去,遠遠的,看到月光從還沒有瓦片的屋頂照下,落在西嶽大帝的金身上。李騰空見了,停下腳步,往旁邊走去,也不去偏殿,而是走進一間廡房。
「我知道你要做什麼。」李騰空道:「你想阻止封禪,讓聖人正視南詔一事,我可幫你。」
「你如何幫我?」
「我方才想到一個辦法。比如,我們或可讓西嶽大帝降下神諭?」
「沒用的。」薛白道,「我想讓你給你阿爺帶幾句話。」
「什麼?」
「不是現在,眼下還早,你先回長安,等需要時我會與你說。」
「你是想哄我回去。」
「我說真的。」薛白道,「我說過,我可以與你阿爺一起對付李亨,但前提是他得放棄安祿山,等到那一天,你也許能救李家。」
李騰空道:「哪一天?」
「耐心些。」
李騰空忽蹙了蹙眉,因爬了一天的山,而感到腳疼得厲害,轉頭四下看去,卻沒有能坐下來的地方。
這西嶽祠暫時連蒲團都沒有。
薛白遂把外袍解了放在廊上,道:「你坐一會?我看看此間格局。哦,就在那裡,你能看到我,不必害怕。」
他指了指一個高處。
「那個……」李騰空忽道:「上元節那天,我……」
薛白正要走,卻停下腳步。
他回過身,只見李騰空站在那,因為腳疼,站得都不是太穩,卻還沒在走廊坐下。
她不辭辛苦,從長安追到華山,真就是為了聽薛白說些俗務?
真正想說的事,卻是幾次開口都不知如何措辭。
正此時薛白上前,直接將她抱在懷裡。
「上元節那天,你說,偶爾也會想……」
「抱歉。」他低聲道。
「我……不是要抱歉……」
許久,李騰空雙手環在薛白脖子上,腳尖踮起。
她身子的重量壓在了他的肩上,終於不覺得腳酸了。
又是許久許久,似乎天亮了。
薛白抬起頭,有些疑惑地向遠處看去。
李騰空睜開眼,把臉上的淚痕在他肩上擦了,疑惑地喃喃自語道:「才入夜,這麼快就天亮了?」
「快走!」
薛白已握住了她的手,拉著她轉身就逃。
~~
「怎麼了?!」
宗多君正在沉睡著,感到李白倏然坐起,也被驚醒過來。
隱隱地,外面有嘈雜之聲響起。
「聽。」
李白有時一醉能醉好幾天,但其實酒量極好,願意醒時很快就能清醒過來。
終於,他聽清了遠處喊的是什麼,喃喃道:「走水了?快走。」
他披衣而起,不顧別的行李,只提了長劍,待宗多君換好衣服便帶著她往外走去。
到了院中,只見許多道人紛紛提著能裝水的器物往外奔去。
「快!西嶽祠走水了!」
李白不由疑惑,心想西嶽祠還未開始用,裡面連火燭也沒點一根,如何就走水了?
匆匆趕到殿外,正見到杜妗、李季蘭出來,在詢問發生了何事。
李季蘭慌張四顧,道:「騰空子還未回來……」
「多君,你帶她們暫避。」李白道,「我去看看。」
「你要小心。」
李白拍了拍宗多君的背,一瞥之間,留意到杜妗在眾人中最為鎮定。
他一時也顧不得這些,大步流星,往西嶽祠方向趕去。
前方,大火已沖天而起。
華山上風大,助著火勢,迅速將那恢宏的宮殿裹挾其中。
「不對。」
李白趕到火光前,抬頭看著那驚人的一幕,自語道:「起火這般快?」
他順手拉住一個路過的大漢,道:「是有人故意放火。」
「你看到了?你是誰?」
「李白,李太白。」
「是你放的火?」
李白還在火光中尋找著薛白與李騰空,聞言大為驚訝,轉頭看去,見到的是一張兇悍的面容。
「什麼?」
「你被聖人放還,心懷怨懟,放火燒了西嶽祠。」
聽得這等奇怪的話語,李白竟是朗笑,贊對方道:「妙人,妙人啊,我若醉了,還真有可能做出此事。」
「那你便交代吧!」對方忽大喝一聲。
有兩人從後方竄出,徑直將李白摁住。
「捂住他的嘴,先莫聲張,帶走!」
~~
火勢迅速從上風口向下風口蔓延,若非身處其中,很難想像到人跑得會沒有火快。
薛白回頭看了一眼,見到一條火龍被風吹得竄了出來,吞噬了那一排排廡廊。
他只能帶著李騰空往下風口逃,從南門逃出西嶽祠,但那後面就是祭天台了。
忽然,今日好不容易攀上華山的李騰空腳一崴,摔在地上。
「我走不動了,你快走。」
話音未了,薛白已一把將她抱起,繼續跑著。
兩人轉頭看去,火龍已襲卷到了他們前面。
「別怕。」
下一刻,薛白已罩住李騰空的眼,徑直向那火龍沖了過去。
此時此刻,他心裡所想的卻不是生死,而是他很確定,火是有人故意放的。
誰?
安祿山?為了燒死他?
他若不死,必要藉此事除掉安祿山。
一陣熱浪湧來,光芒刺眼,薛白抱著李騰空奮力一撲。
再睜眼,火龍已在身後憤怒地咆哮,前方是一座高聳入雲的祭天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