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 釋放
2024-11-02 15:00:47 作者: 怪誕的表哥
第246章 釋放
東城坊,崔宅。
因崔家宅院最大,一夜動亂之後,公孫大娘與她的弟子們、杜有鄰與他的家眷們都住到了崔宅。
這也成了崔晙在這一夜下了賭注的巨大收穫。
若說高崇、郭萬金、李三兒等人有罪,旁人難免也要沾些嫌疑。那麼,宮中供奉與轉運副使到偃師都到崔晙家中借住,可見崔晙最沒有嫌疑,那麼誰是偃師縣城最可靠、最有名望的世紳,也就一目了然了。
杜有鄰承諾,舉薦崔晙的兩個兒子為官,錦上添花總是容易,世紳子弟要當官也總是容易。
到了午間,男人們在堂上,女子們聚在花廳,相談正歡。
「就有一事。」崔晙有些遲疑,道:「但不知張三娘?」
杜有鄰搖搖手,擺出官威,淡淡道:「薛郎與張三娘之事,你不必多管。」
其實沒有人交代過他要如何回答此事,這是他靈機一動想出來的答案。隱晦地表明薛白與張三娘之間有點事,又讓人不敢問。反正以薛白的名聲,旁人肯定能信。
到時旁人自會猜測,該是張三娘跑來找情郎,又不敢承認……反正怎麼猜都行。
果然,崔晙露出了一個會心一笑的表情,不再多問。
只過了沒多久,杜妗便聽到崔家夫人從大堂回來就在小聲嘀咕。
「聽說薛縣尉訂了親的,那張三娘與他是有私情?不愧是長安氣象……」
杜妗當即就不太高興,也沒好臉色給杜有鄰,直接拉著杜媗回了屋。
姐妹倆梳洗一番,讓婢子到前院去探著,奇怪薛白怎麼還不過來。
末了,曲水回來,壓低聲稟報了一句。
「薛郎去給盆兒探病了。」
杜媗其實也知道這句話代表的意思,她不明白薛白為何藏著高崇,總之是認為他行事自有道理。
一夜未眠,她已困了,原本想與薛白說兩句話再睡的,此時也隨他做他該做的事,她倒頭便準備去睡。
杜妗卻不同,好奇心極重,亮著一雙眼睛,半點困意都無。
「阿姐,你說他為何先見一個反賊,沒顧得上先來見我們?」
「那是正事。」
「我卻覺得奇怪。」
杜妗首先就覺得薛白要偷偷活捉高崇就很不對,交出去揭露逆案或是殺了大作文章皆可,上進鬼最喜歡功勞,這次怎就一掃常態。
「阿姐你說,一個反賊,有什麼要審?」
「就是反賊才有的審。」杜媗喃喃著,很快就睡著了。
杜妗卻是越想越清醒,最後翻身而起,換了一身普通的袍裝,帶了兩個心腹出門。
先是留意了一下,城中已無人再盯哨,她方才往「盆兒」家去。
一路穿過小巷,只見那小破屋前正站著幾個夥計守衛。
任木蘭半蹲著扎著馬步,很勤懇的樣子,見杜妗來了,搖晃兩下站起,問道:「二娘,伱怎來了?」
「他還在裡面?」
「縣尉?在裡面。」
杜妗快步趨進屋中,夥計都在外面,屋中無人,唯見亮光從地窖里透出來。上面的石板沒壓實,從裡面鎖住了,既不能讓人提起來了,又不能從外面蓋住。
聽不到裡面的說話聲,只有高崇劇烈慘叫時,下面才會傳來嗡嗡的回聲,透著一股神秘感。
她遂拿起一塊碎瓦往裡面丟去。
很快,薛白聽到動靜,從地窖里出來,打開了大鎖走上來。
「嗯?」
「怎麼審這般久?」
「要問的東西實在太多了。」
薛白絲毫不見有任何困意,說著,走到外屋,招人問道:「有傷藥嗎?給人犯治傷。」
「縣尉,我很懂治傷。」任木蘭道:「只要給錢,我去買藥,去采草藥也行。」
杜妗才是真正會做這些小事的,吩咐人再安排個懂治傷的心腹來。
她有心到地窖去看看,卻被薛白攔住了。
「不用看,我第一次用刑,手藝生疏,慘不忍睹的,嚇到你。」
「還沒說呢,你審了什麼?」
兩人挽在一起出了破屋,外面天色正亮,薛白有些不適應這光線,眯起了眼,杜妗遂踮起腳抬手替他擋著陽光。
「城西有個當鋪,是高崇的產業,也是他與范陽消息往來的聯絡點,後院暗室里藏著他的信件、書契、牌符。」薛白低聲道:「對了,去的時候帶足人手武器,莫驚動旁人。」
杜妗問道:「是要拿下作為證據,還是我們吞了?」
「證據有什麼用?」
杜妗聞言笑了起來,道:「那你可得以縣尉的身份掩蓋動靜。」
「不著急,呂令皓封鎖了城門拿賊。」薛白道,「說是拿賊,其實是為了壓住勢態,他好上下打點,大事化小。」
「官嘛,求的就是平穩。」
「是。」
杜妗再問道:「還有嗎?」
「南市有一間車馬行,我帶差役去封鋪拿人,免得具體消息太快傳出去。」
說話間,薛白轉頭與她對視了一眼,兩人眼神觸碰,仿佛能擦出火來。
「等這些小事辦好,我與你慢慢地說。」
杜妗一聽他這語氣便知果然還有秘密,點了點頭,應道:「到時你可得與我說透了。」
~~
魁星坊,薛宅。
傍晚,薛白回來之後第一件事,就是把呂令皓送的僕婦、婢女全都趕了出去。
青嵐對此很高興,她寧可多做一些活,也更願意與薛白過些清靜日子,更別說那些婢女還總是偷窺他們。
之後杜妗過來,交代她道:「我有非常重要的事與阿白說,你務必守好院子,不可讓任何人來偷聽。」
「二娘放心。」青嵐用力點了點頭。
作為杜宅出來的婢女,她特別容易被杜妗使派。且之前在杜家,有些事杜妗都沒避著她,今日卻如此鄭重,顯然真是了不起的大事。
夕陽如血灑在長廊上,杜妗推門進了廂房,轉身插上門栓,動作輕手輕腳的,莫名顯得有稍稍的緊張。
「我拿下當鋪了,只剩幾個普通護院。」杜妗道:「那秘室里文書很多,我慢慢看。」
薛白在畫地圖,臉上還是不見困意,一雙眼睛亮晶晶的,直接便進入了正題,沉吟道:「漕運走私,從大運河開鑿以來就有,我們在潼關看到的商賈掛籍就是走私最常見的辦法,安祿山沒有在商道上的每個地方安插人手,他的走私商隊在大部分地方都是掛籍通行,除了幾個交通要道。」
杜妗在他身邊坐下,目光看向他畫的地圖,見他在南邊寫下了「郾城」二字,下方還有「舞陽」二字。
「鐵礦是從舞陽來的?這便是你審出來的。」
「我詐了高崇。」
聽說郾城有鐵礦,薛白就猜測是在舞陽舞鋼。
利用這一點,他審高崇時故意揭破了其人兩次謊言,確定了鐵礦的大概範圍,這暫時還沒有用處,卻可以震懾高崇,得到更多線索。
「鐵礦確是舞陽來的,走陸路運到偃師,轉水路,渡過黃河,走永濟渠往涿郡,即范陽。一路上只有偃師、衛州、魏州、德州安插了他們的人,以點帶線。」
「偃師縣是陸運轉水運之地,少了這裡,他們會善罷甘休?」
「選擇不多。」薛白道:「鐵礦在南邊,只有在洛陽、偃師、滎陽裝船走水運,渡過黃河,進入永濟渠。除此之外,唯有往黃河下游裝船,逆流而上,但還是得經過滎陽。」
杜妗道:「他們會收買滎陽官吏?」
「沒那麼快,即便有人到范陽報信,最快也要二十餘日。」薛白沉吟道:「那消息一來一回,最快也要將近兩個月。」
杜妗已經感覺到了什麼,也不說話,目光直勾勾地看著薛白。
「你查這些,想要什麼?」
「高崇有一艘走私的空船就在伊洛河畔,過幾日便會有一批銅、鐵送到。我們搶在安祿山沒反應過來之前,探明他們的鐵山、銅山誰在經營,兵器、銅幣在何處鑄造。」薛白道:「然後,我們來接管。」
鐵山、銅山歸少府監管治,既有官治,也容許私人開採,十稅其一。但天下的鐵山、銅山有數,皆有監管。可鑄農具、銅器,卻不能造兵器,不能鑄銅幣。這也是為何許多官員世家明知有高崇在走私,卻不認為他要造反。
別人自欺欺人也就罷了,薛白、杜妗卻很清楚,這就是用來作造反準備的。
「接管之後呢?」
薛白沒有迴避杜妗的目光直視,坦然目光相迎,道:「我們來造反。」
他很早就有這個想法了,想過要告訴她。但此前若說出來,他除了有一點「可笑」還什麼都還沒有。
唯有到了此時,這異想天開的野心才有了最初的一點可行性。
杜妗沒有笑話他,甚至沒有問他是不是在說笑,直接就相信了。
她早就預感到薛白有一顆不安份的心,那日午後,他們突破了禁錮時,她就感覺到了他澎湃的野心。
兩人一直以來的謀劃就是要除掉儲君,卻缺少一個契機談一談更大膽的事。
「造反?你是說,想扶誰當皇帝?還是?」
「我當。」
對視了太久,杜妗眼睛裡似乎也著了火,那是被薛白的眼神點燃的。
她沒說話,湊得越來越近,像是在審視他,幾乎要親上去的時候,她貼在他耳邊輕輕的喚了一句。
「好啊……陛下。」
屋子裡只剩下悶響聲,像是柴火燒起來的「啪嘰」聲。
連榻上的帷幔也被燒得晃動。
杜妗把袍子掀開,興奮地喘著氣,有點發瘋,像一匹母狼。
「你只和我說過……是嗎?」
「是,從未與你說過?」
杜妗仰著頭,笑道:「換旁人一定……一定覺得你瘋了知道嗎?但我……我能和你一起瘋。」
「會很危險,你怕嗎?」
「我怕?我們早就很危險了……我全家都是死過一遭的人。」
說著,杜妗趴在薛白的肩上,環抱著他的頭,問道:「一夜未睡,你困不困?」
「我精神得睡不著。」
「我也是。」
薛白於是進入正題。
「我有個想法,你可知三庶人案之後,李瑛有個嫡子李倩被誤殺了?」
「好像是……李琬之子?陳留郡王?」
「不,廢太子之子也是這名字,此事被掩蓋了下來,但不少經歷了三庶人案之人都知道。李倩與我年紀相仿,他被誤殺之後,我被抄沒為奴,恰好沒人能查到我被薛鏽收養之前的事。」
「你是說,冒充他?」
「很難,一個被殺的皇子肯定不可能出現在被抄沒的罪臣家裡。」
「我們編一個故事,到時用報紙發……不可能出現的事,故說是『天命』,是上蒼庇佑。」
「不夠,故事編得再好,要想讓人信,還得把刀架在他們的脖子上。」
「那些鐵石,就可以用來造我們的刀?」
「不僅是這些,還有太多我們要學的了……」
對於薛白而言,要收穫的東西確實太多了,高崇留下的權力與走私生意,他得要慢慢消化許久,這水陸要津上還有大量的漕工可以收買,縣兵中有大量的缺額。
另外,等忙完了這些,其實首陽山裡的陸渾山莊就是一個用來暗中積蓄實力的好地方。
在長安時,薛白是一株夾縫裡求生的小草,兩邊的巨石几乎要夾死他,但也為他遮風擋雨,使他免受狂風暴雨烈日野獸的摧殘。
到了偃師,小草是活不下去的,小小的野兔都能啃食。
薛白必須成長為樹。
於是他拼盡全力,猛地挺立而出,茁壯成長,使得野兔撞死在了他硬邦邦的樹幹上。
如此,偃師才是一片能供養他的肥沃原野。
「……」
屋中的兩人同時發出了長嘆,像是一起得到了生長的樹苗,綻放出了枝椏。
也像是壓抑了太久的情緒得到了長足的釋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