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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8章 各表一枝

2024-11-02 15:00:47 作者: 怪誕的表哥
  第148章 各表一枝

  李隆基非常了解李林甫,只聽他的語氣,便意識到他這次是玩真的了。

  不構陷、不摻私,將案子交三司秉公而斷?

  如此說來,倒確有可能是薛白犯了大罪,故意毆打元捴,以小錯遮掩大罪了?

  這種小伎倆,李隆基年輕時信手拈來,早都玩膩了,懶得與一個少年白身計較而已。

  好比,一隻漂亮的小奶貓在地上打滾翻肚皮,逗他開心又不可能咬他,哥奴偏要跳出來指著小奶貓大喊「聖人快看,他太有心機了!」

  一次兩次就罷了,兩次三次就招人煩,但若第四次還來,哥奴不會這麼蠢……那就是,這隻小奶貓真有可能是吃人的老虎?

  這念頭在腦中一閃而過,李隆基笑了出來,只覺好荒唐。

  不說荒唐,哪怕真是老虎,也是小奶虎,他什麼毒蛇猛獸沒養過,不至於像哥奴這麼大驚小怪。

  「右相不必激動,一會薛白到了,一問便知。」

  李林甫問心無愧,應道:「臣行事坦蕩,不怕與他御前對質。」

  「惹朕煩心?」李隆基笑罵道:「朕何時說過這是對質?」

  「臣以為陛下太縱容薛白了。」李林甫頗有底氣。

  李隆基根本就沒心情分辨是非對錯,召臣下來,其實是每隔幾個月例行敲打,維持他們對天子的敬畏。

  哥奴平時辦事認真,這很好,但跑到他面前來一本正經當諫臣,這就很招人煩了,真當天子不知他對付東宮的小心思?十多年沒人敢在天子面前擺這種態度了。

  好在,李林甫也就是偶爾為之,許是被薛白那耍渾犯賤的手段逼急了,允他一次罷了。

  「先不聊這些,你那開源節流的摺子,朕看了。」李隆基道:「很好。」

  「能為陛下分憂,臣之幸也!」

  君臣二人回到了最融洽的相處方式。

  「既有了錢財,國事大有可為。」李隆基意氣風發,道:「朕要在西北築城以扼吐蕃,此為軍國正事,務必辦妥,你我君臣有生之年當滅了吐蕃;石國敢隨小勃律國停止朝貢,亦鬚髮兵滅之……還有,華州百姓進諫多年,盼朕封禪華山,此事亦交由右相辦。」

  李林甫的背更彎了。

  他好不容易想出諸多開源節流的辦法,一口氣還沒來得及松下去,此時又再提了起來。

  勸諫肯定是不敢的。

  方才勸聖人查辦薛白,他是也擺出態度了,但那只是無傷大雅的小事。此時談的才是真正的國家大事,聖人從來是一言而決,不聽旁人任何話的。

  「臣,領旨。」

  李隆基大笑,親近地拍著李林甫的肩,以「十郎」呼之,又是讚賞了一番。

  正因李林甫如此能幹又聽話,他才縱容他結黨營私、構陷東宮。

  「聖人,薛白到了。」

  「召。」

  李隆基一見薛白,抬手一指,當即叱罵。

  「豎子!無法無天了,當朕不知你是何心思?!」

  「回聖人,是元捴欺人太甚……」

  「夠了。」李隆基當即喝斷,「再敢耍小聰明,朕治伱的罪,給右相賠罪。」

  薛白一臉無奈,竟還真轉身,略為敷衍地執叉手禮,向李林甫道:「右相,我確實是下腳重了。」

  李隆基又氣又笑,道:「豎子無禮,滾回去寫首詩詞來,朕再看饒不饒你。」

  「遵旨。」

  「聖人不可。」李林甫忽然開口,竟顯得義正詞嚴,有一股浩然正氣,「稟聖人,京兆府已查到薛白身負大案,只是證據尚不足。若聖人今日縱他,來日又拿他,只怕有損國威……」

  薛白一聽,似乎也精神起來,針鋒相對道:「好啊,聖人讓我賠罪,我息事寧人了,右相反而咄咄相逼,那便在御前論個清楚。」

  李隆基不怒反笑,毫無意外之色,轉頭向高力士淡淡道:「兩隻鬥雞下場了。」

  他一開口,殿中一靜,還想反駁的李林甫當即噤聲。

  「請聖人息怒。」高力士賠笑道。

  「將朕的曲譜拿來。」

  「遵旨。」

  李隆基坐下,手持曲譜,一派瀟灑模樣,頭也不抬地譏笑道:「辯,朕也想聽聽,到底是誰敢在大唐國都縱兇殺人。」

  李林甫臉色一凝,已感受到了天子的深不可測,掌控萬事、卻隱而不露,開口,緩緩道:「據京兆府報給臣的消息,雖不可思議,然而事實俱在,城郊殺人案恐真是薛白遣人所為。」

  「哦?」

  「今載二月,青門酒肆發生過一樁鬥毆案,由薛靈欠債而起,薛白亦在場,他指使達奚盈盈派人襲擊虢國夫人,再出手相救,以博取虢國夫人好感。當日,許多人都看到,有兩名驍勇大漢因此成了虢國夫人府的護衛。此事,眾目睽睽,南衙亦有卷宗,證據確鑿。臣認為京兆府對薛白的懷疑有道理,他居心叵測,有重大嫌疑……」

  李隆基還在看曲譜,表情沒有任何變化。

  高力士卻留意到,聖人目光移動的速度比平時慢了。

  他又瞥了薛白一眼,依舊很難相信這樣一個少年能有那麼深的城府,可一直以來發生的許多事確實很奇怪。

  李林甫的證據很多,竟是連那兩個兇徒的樣貌、經歷都有,侃侃而談,分明是荒唐之事,竟被他說通了。

  「陛下,京兆府馬上便要查得水落石出,請陛下召京兆尹蕭炅詳詢,揭露這險惡奸徒,以免貴妃受欺!」

  隨著最後這一句話,李隆基終於抬起頭……

  ~~

  京兆府,蕭炅正看著眼前的兩張畫像,目露期待。

  他其實沒想到,盧杞能查得這麼順利,因為這案子顯然是非常難查的。兇案現場除了些亂七八糟的屍塊,什麼都沒有。

  可若查不出真兇,最後嫌疑其實會落在右相身上。別看右相一副為胡兒出頭的樣子,其實胡兒才到長安,哪怕真動手了,世人也要說是右相指使的。

  總之,巨壓之下,如此難辦的案子,盧杞能查出來,蕭炅心裡是讚賞至極的。

  「眼下只差搜索豐味樓,拿下這兩個兇徒了!」

  「真的?」元捴道:「如此一來,坐實了薛白的大罪,我的案子也就沒事了?」

  「不錯。」蕭炅心想,元捴的案子其實是京兆府的案子,好在及時阻止了,「薛白一旦落罪,許多事也就都順了。」

  元捴大喜,問道:「京尹已派人去搜了?」

  「當然。」蕭炅道:「不止豐味樓,薛白近來還購了許多造紙坊,老夫也派人去了。」

  「好!」

  元捴擊掌叫好,暗想如此一來,正可拿下長安紙坊,一張紙數十上百錢地賣,何愁沒有潑天富貴。

  「多虧了子良啊。」蕭炅得意地撫著長須,笑道:「老夫看人,眼光不俗吧?今載,老夫向朝廷舉薦了兩人,一個盧杞,一個崔圓,皆有奇才。哈哈,如今盧杞的能耐你可見了。」

  「子良真是厲害,短短几天內,查得清清楚楚。」元捴道:「我實在不知,他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說話間,有小吏趕到。

  「京尹!聖人有召,命京尹覲見。」

  蕭炅拍了拍膝,起身,向元捴道:「這是楊黨慌了啊,猶想提前保出薛白,右相阻攔得及時。」

  「是。」

  「本府這就去面聖,待子良來了,由他主持搜捕之事,儘快拿到真相。」

  「京尹放心。」

  蕭炅這才離了京兆尹府,正要翻身上馬,又見一小吏匆匆趕來。

  「京尹!盧法曹有急信……」

  「子良?」蕭炅大喜,「他可是拿到真兇了?」

  「京尹請看。」

  蕭炅激動得手都有些顫抖,匆匆將信打開……

  ~~

  與此同時,太子別院。

  李亨與張汀正在等消息,都顯得有些不安。

  在他得知薛白利用隴右死士殺了裴冕之時,他就意識到自己沒的選了。

  若薛白之後被人查到,東宮會很麻煩;若薛白不被人查到,早晚也要威脅東宮。還不如冒些風險,在第一時間,趁還有可能利用盧杞之時,儘快將此事消彌。

  因此,他給了盧杞一部分消息。

  「那兩名隴右老兵是皇甫惟明帶回來的,皇甫惟明死後,他們就一直在長安流竄,說要替皇甫惟明報仇。東宮一直勸他們自首,可惜調動不了他們。」

  「裴冕並非東宮的人,而是王鉷派去調查隴右老兵的,曾查到他們被薛白安排進了虢國夫人府。故而說,是薛白利用皇甫惟明的死士殺人。而索鬥雞為了陷害東宮,污他們是王忠嗣的人。」

  「務必要將案子辦妥,不可牽扯到東宮……」

  當然,盧杞不可靠,李亨自然還得做些別的安排。

  他甚至再次聯絡了魚朝恩,時刻關注著事態變化,好方便及時補救。

  目前的情況是,他們已利用索鬥雞的勢力,將要坐實薛白這個真兇之罪。只看盧杞能否讓火只燒到這一步。

  「不必太緊張,一般而言,盧杞不會出賣東宮。他父祖兩代清譽,盛名不易,時人美之,沒必要為了巴結索鬥雞而輕易毀了。」

  張汀點點頭,復盤著自己在這整件事上犯的錯誤,她在十八歲的年紀初次涉及權爭,還有很多不足,但沒關係,只要李亨信任她,往後多的是機會。

  「殿下太難了,次次都處於被動,此番順利除掉薛白,也只是消彌隱患,得利卻少。」

  「畢竟太子之位難坐,可看看能否收服薛白背後之勢力。」

  張汀道:「也是,我還真好奇順著這薛白,還能牽出什麼人來。」

  說話間,李靜忠匆匆趕到,驚道:「殿下,不好了!事情鬧到御前了……」

  「什麼?!」

  李亨吃了一驚,之後連忙拉著張汀的手,道:「汀娘,請你阿爺替我們求情,務必咬定是薛白收了皇甫惟明的部下。」

  「好。」張汀道:「盧杞會暗中做實證據嗎?」

  「放心,我有安排,追查不到我們。」

  話雖如此,夫妻二人還是十分緊張。

  又過了一會,終於有秘信傳來。

  李靜忠接過一看,喜道:「殿下,該是盧杞。」

  「快給我!」

  李亨匆匆接過,立即攤開,目光掃去,卻是僵愣當場。

  「殿下?」

  張汀好奇,湊上前一看,只見那白藤紙上是歪歪扭扭的字跡。

  「事變,下官遭小人暗算外貶,勒令即刻離京,泣別之際,唯請殿下保重。」

  「這……」張汀瞪大了眼,驚訝道:「是誰?」

  「薛白出手了。」李亨喃喃道,「此番只怕是功虧一簣了,那禍害除不掉了。」

  「殿下,如何是好?」

  「你去找三娘,讓她入宮去求。」李亨道:「我得設法見長源一面……」

  ~~

  蕭炅揉了揉老眼,看著手上的白藤紙,有些不可置信。

  「咫尺之遙,慘遭構害,盼京尹全力追查,不可前功盡棄。」

  這是盧杞送來的紙條,用的不是平常的字跡,卻還可看出下筆極為倉促,字字憤慨。

  誰能在關鍵之時把右相門下官員貶謫?此事他定是要查的,但十之八九是薛白背後之人了。

  薛白怯了。

  真相馬上要浮出水面,他們正在全力阻止。

  「快,傳本府命令,讓元捴主持搜索,務必儘快拿到兇徒!」

  「喏!」

  蕭炅一扯韁繩,義無反顧,往宮城而去。

  ~~

  宮城之中,薛白嘆了一口氣。

  「我真的是不知怎麼說了,看來右相是做習慣了,無法無天了。」

  「豎子!」李林甫暴怒,喝道:「事到臨頭,你猶敢耍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心眼?!」

  「上不得台面?!」

  薛白反問了一句,也是有了火氣。

  他顧不得此時是當著御前,抬手一指李林甫,叱道:「我千辛萬苦造出質美價廉的竹紙,你千方百計使人來奪,反而是我上不得台面?!」

  「……」

  李林甫一愣,恍惚以為自己聽錯了。

  還是因薛白話語中有「質美價廉」四字,他才意識到他說的是竹紙。

  整件事到現在,與竹紙何干?

  李隆基亦感詫異,看著這些臣子爭鬥,唯此時他才有出乎意料之感,遂看向高力士。

  高力士卻也一臉茫然,搖頭表示不知。

  「休要打岔。」高力士叱道:「右相在問你是否殺人案主謀。」

  「說來說去,他還不是想奪我的竹紙工藝!」薛白怒氣不消,「當今紙貴,官用白藤紙一張二十錢至百錢不等,我遂以竹造紙,原料低廉,紙質提升,其中有何等巨利他豈會不知?故意讓女婿來奪罷了!」

  「胡言亂語!」李林甫迅速喝斷,「顧左右而言他,當我不知你的伎倆嗎?!」

  「我所言是真是假,只需遞一張竹紙入宮,聖人一瞧,自知真假。」

  李隆基目光又落在了手中的曲譜上。

  這曲譜用的還不是一般的白藤紙,乃貢紙,不是百錢能買到的。

  他略略沉吟,向高力士點頭示意,之後放下曲譜,起身踱步,親自向薛白問話。

  「誇口?」

  「回聖人。」薛白坦然道:「我沒誇口,真是造出了價廉質優的竹紙。一張紙,原料只需不到一錢,且質地不輸麻紙,當然,工藝還有改進的餘地,右相目光長遠,已經來搶了。」

  「裴冕與那些回紇人可是你殺的?」

  「我看是右相殺的……」

  「放肆!」李隆基怒叱一聲。

  薛白噤聲,應道:「裴冕我見過幾次,王中丞身邊的人。那些回紇人我都不知道是誰,更不知他們在哪裡死的。」

  李隆基看向高力士。

  只一個眼神,高力士便有回應,道:「回聖人,京兆尹到了。」

  「召。」

  蕭炅匆匆趕來。

  李隆基當即問道:「蕭卿推論無數,可有實證?」

  「回陛下,臣已在搜查……」

  「搜到了?」

  「暫未。」

  「案情如此複雜,你是如何查到的?」

  蕭炅道:「回陛下,乃薛白毆打朝廷命官,臣查看他的宗卷,發現了不對,他曾涉及柳勣案、楊慎矜案,而楊慎矜案之中,有三十餘人被單刀斬死……」

  「放屁,別的不說,楊慎矜案的卷宗在大理寺,你查?你判我的案子花了多少時間,心裡沒數?先定好結果,再編過程,造證據,做得好熟。」

  高力士斜眼看他,等薛白一番話說完了,當即叱道:「沒你說話的份!還敢在御前放肆!」

  蕭炅臉色難看起來,又道:「陛下,此案是由京兆府法曹盧杞辦的,奇怪的是,他忽然被貶了,還被勒令立即離京。臣以為,此事有蹊蹺。」

  薛白聞言倒是有些詫異,暗想盧杞竟能跑得這般快。

  李隆基已經不耐煩了,揮了揮手,讓高力士去查。他則晾著這些人,擺駕用御膳。

  這一晾就是半個多時辰,直到高力士前來稟報。

  「聖人,查清了,盧杞的外放是左相兼兵部尚書作主,右相親自批的。」

  「陳希烈?」李隆基笑道:「朕差點忘了他,這般說來,人還是哥奴親手貶的?」

  「是。」

  「紙到了?」

  「到了。」高力士露出燦爛的笑容,道:「老奴為聖人磨墨?」

  「好,那就寫一張。」

  李隆基爽朗而笑,瀟灑起身,看了眼鋪在御案上的竹紙,搖了搖頭,笑道:「工藝一般,不如朕的預期。」

  「聖人往日用的都是貢紙。」高力士莞爾道:「豈是這便宜貨可比的?」

  「來!」

  李隆基接過御筆,看著眼前的竹紙,稍稍想了想要先寫什麼,落筆。

  他習的是王羲之的字,用的是行書,龍飛舞鳳,十分傳神。

  濃墨落在竹紙上沒有被暈開,很好地保留了天子書法中的神韻。

  這位天子寫了四個字——

  「風流千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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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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