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7章 尷尬
2024-10-30 14:46:20 作者: 鄉村原野
「春兒,你怎又回來了?」
林大猛奇怪地問侄兒,眼光不自覺地往杜鵑那瞄。
任三禾也疑惑地盯著徒弟。
林春道:「回來有幾天了。」
說著看向杜鵑,難道她沒告訴他們?
杜鵑卻問道:「你還沒走?」
林春分別從大伯和師傅手中接過一部分行囊,然後又來取杜鵑的背簍,一面道:「我告了假。」
杜鵑雖然疑惑,也沒深問。
當下,眾人繼續上路。這一晚,他們在一處半山腰的山洞內歇宿。山洞口有塊大石可做門戶,防止野獸侵襲,不遠處有一眼泉水;山洞內有石鍋和瓦罐,還有木碗筷子以及不少乾柴,甚至還有一包幹肉。
這是獵人們的一個固定投宿點。
投宿的獵人們享用了前人留下的東西,走時也會留下自己的東西,以方便下一撥人,或者他自己。
杜鵑和林春去泉邊洗刷用具和肉菌,準備晚飯。
她看看沉默的少年,突然問道:「是不是你說的?」
林春被她問得一愣,緊跟著就明白了,點頭道:「是我。」
他一面麻利地給一隻山雞開膛剖肚,扒出內臟,一面解釋道:「昝姑娘常裝扮成書生去元夢齋找我,向我探聽黃元的消息。這次我回去府城,她第二天就過去了。我就告訴她黃元要娶你的事。」
說到這,他似乎有些遲疑,頓了下來。
然終於下定決心,接著道:「我還告訴她,我們兩家從小定的口頭婚約,還有我不肯答應你嫁黃元的事。」
杜鵑聽後恍然。
「懂得利用一切可利用的因素為自己創造有利形勢,你很聰明!」她很中肯地評價,話鋒一轉,又指出不足,「然兩情相悅的事不同於任何事,不是少一個兩個情敵就能成功的,也不是你努力奮進就能如願以償的。」
說完不禁笑了。
她這到底是苦中作樂呢,還是自我解嘲?
怎麼都好,就是別哭天喊地,她不喜歡那樣。
一面想,一面將菌子一個個洗淨放入瓦罐,洗得很仔細。
林春停下動作看向她,認真問道:「那要怎麼辦?」
杜鵑轉向他,眨眨眼道:「不知道!」
林春聽了一滯,顯然有些不信。
杜鵑見他一副懷疑自己藏私的模樣,嗤笑一聲。
想想不大好,趕緊收了笑,也認真地看向他,看進他眼底,輕聲道:「我真不知道。這沒有一個固定的方法和模式,因人而異。但可以肯定的是:若強求肯定會失敗。對於我來說,有沒有黃元,我對你都是一樣的。」
林春聽後無言,神情似有痛心,還有不甘。
稍後反問道:「他呢,有沒有昝姑娘,對你是不是一樣?」
這回輪到杜鵑一滯。
她沒有回頭,很用心地洗菜,隨口道:「不知道。」
林春卻看出她難受了,問道:「杜鵑,你怪我麼?」
杜鵑沒吭聲。
怪麼?
有點吧!
但是,也沒那麼嚴重。
昝水煙要是不來,林春也不能逼著她來。
可見問題的根源不在林春而在昝水煙。
甚至也不在昝水煙而在黃元。
兩人默默地回去山洞前,生火做食物。
林春用刀片下山雞胸脯肉給杜鵑煮湯,另燒火、烤肉,動作無一不嫻熟。這情形令杜鵑想起黃元笨拙的動作,接著又想起前世李墩的動作。幾番畫面轉換,她便思緒昏昏。
甩甩頭不再想,她用心煮湯。
飯後,幾人坐在火堆前聽杜鵑吹簫。
以往在家,杜鵑家務繁忙,較少練曲。黃元回來後,她的空閒多了,練習也就多了些。這幾日跟著任三禾,只一歇下來,他就悉心指點她吹奏技法,漸漸得心應手。
林春陪在她身邊,靜靜聽著。
他就喜歡這樣,靜靜地和她坐在一起,聽山風吹過,樹葉簌簌輕響,草叢中蟲兒輕鳴,一切都是天籟,烘托著他和她的存在,是那麼的和諧!
杜鵑的心情也前所未有的寧靜。
林大猛和任三禾低聲說話也不影響她。
萬法歸心中,她似乎找到了駕馭音色的方法,隨意吹去,無不圓轉自如,仿若鳥鳴樹梢、泉咽危石般的自然音響。
林春立即感覺到不同,無聲輕笑。
任三禾也停住話頭,仔細傾聽。
待杜鵑吹完最後一個尾音,他點點頭道:「有些意味了。善吹者不一定能吹出意趣來。非能感覺身外一切物事的情志,並灌入曲中,不能表現箇中滋味。」
杜鵑笑道:「我當然知道,常說給林春聽呢。他對這些總能很快領悟,我就不行了。天賦不同,人比人,氣死人哪!」
林大猛哈哈大笑起來。
說笑一陣,幾人和衣睡去。
就在杜鵑濾淨身心,覺得自己能坦然面對昝水煙私奔一事的時候,一行人回到泉水村。踏入黃家小院的那一瞬間,她之前的平靜就被打破了。
院子裡,昝水煙和紅靈坐在小竹椅上,黃鸝坐個小板凳擠在他們膝前,三人頭碰頭,正對黃鸝手上的繡繃說著什麼;黃大娘在旁湊趣,不住口地讚嘆;另一邊,馮氏正用一把竹刷子將大曬簸里的山芋粉往一塊攏,偶爾抬頭微笑著朝她們看。
這情形,像極了和睦的一家人。
杜鵑呆呆地看著,挪不動腳步。
她覺得自己像外人,進退不得,似乎一去就要破壞這和睦,令彼此尷尬。
林春站在她身邊,也沒來由地跟著生氣。
他大聲喊「黃鸝,來幫你姐拿東西。」
黃鸝聽了轉頭,見杜鵑回來了,急忙將繡繃擱在腳下針線籃子裡,起身跑過來,驚喜地叫道:「二姐姐你回來了?」
昝水煙等人也都抬頭朝她看來。
生性燦爛的杜鵑首次覺得,擺個笑臉是那麼的難。
擺不出來,索性不擺!
她點點頭,隨手將兩隻野雞遞給黃鸝,自己依舊背著背簍走進院子。
馮氏也過來問候她累不累,一面小心地看她臉色。
昝水煙含笑叫「杜鵑。」
杜鵑忽然就展開了笑臉,問「你手腳都好了?」
昝水煙點頭道:「好多了。虧得嬸子和大姐小妹照應。」
杜鵑尚未接話,黃大娘大聲道:「我說杜鵑,你別總往山上跑,跟個野丫頭一樣。你要學學昝姑娘,人家又斯文又能幹,知書識禮,天天教黃鸝彈琴繡花呢……」
杜鵑笑嘻嘻打斷她的話:「奶奶,這話你早幾年怎不說?我不像個野丫頭一樣上山下河,怎麼回回有野雞兔子和魚燒了孝敬你?我也教黃鸝識字讀書的,也教小順的。黃元沒回來的時候,他們可都是我一手教出來的。我雖不會繡花,年年衣裳也幫你做一套,鞋也做兩雙,你身上這件衣裳還是我縫的呢。」
一面說,一面將背簍卸下來。
對於杜鵑的直言不諱,黃大娘早習慣了,從來就拿她沒法子。可今天當著昝水煙,她覺得大跌臉面。
她氣道:「長輩說一句,你頂十句嘴,就跟你娘一個樣——」馮氏聽了臉色十分難看——「我還不能說你了?早幾年是早幾年,那時候窮;現在好些了,你還滿山跑。你弟弟那天射的鹿肉還沒吃完呢,你又弄些野雞兔子,吃不完還費鹽醃……」
才說到這,就見杜鵑「呼啦」一下,將竹簍里的東西都倒了出來,頓時說不出話來:好幾隻大靈芝滾出來,還有捲成一卷的狐皮,以及黃連首烏等上好藥材。
杜鵑不理目瞪口呆的老婆子,對黃鸝吩咐道:「把這收拾了!我要去洗澡。」
黃鸝急忙道:「噯!二姐你先去找衣裳,我幫你燒水。」
不知為何,小女娃覺得今兒二姐姐不能惹,一貫會看人眼色的她便十分乖巧聽話,殷切討好的很。
杜鵑也不多話,自回房去準備衣物。
稍後,她去廚房打水,見昝水煙主僕已經不在院裡了。等回房,卻沒見她們,便問黃鸝。黃鸝說,昝姐姐搬去哥哥屋子去了,哥哥搬進東廂去了……
她說著說著,覺得杜鵑臉色不好,聲音就低了下來。
杜鵑心中大痛!
兩輩子加起來,她也沒體會過這種心痛。
哪怕是當年和李墩分手時,也是互相祝福的,心中有淡淡不舍,面上一派灑脫;哪怕是當年在結婚前夕墜崖,那種疼痛是徹骨思念,因為他們兩心一體。
都不像現在這樣徹骨撕裂的疼痛!
黃鸝見杜鵑神色不對,嚇得叫道:「二姐姐,你別生氣!昝姐姐說不想擠一塊,怕你不習慣;哥哥說,咱們女孩子住隔壁比較好。昝姐姐天天誇你……」
「我要洗澡了!」杜鵑對黃鸝道,「你出去吧!」
黃鸝「哦」了一聲,忐忑地掩門出去了。
杜鵑等小妹子走後,將自己泡進大木桶,讓溫水淹沒身軀。她木然靠在桶壁上,想那看不清的未來。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外面響起敲門聲。
黃雀兒問道:「杜鵑,要不要添熱水?」
杜鵑深吸一口氣,高聲道:「不用。我洗好了。」
一面站起身,另用備好的水洗頭。洗完後,從靠牆的竹竿上扯了干手巾擦拭頭髮和身體。
一切收拾妥後,她打開房門,卻見黃元站在外面,凝視著她,目光有思念,有痛苦,有忐忑……還帶著一絲堅定,很是複雜。
杜鵑禁不住就笑了,側身讓開道:「進來吧。」
說著轉身走向羅漢床坐下,褪去鞋子,縮到床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