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古言•宮斗 >田緣 > 第139章 似是而非

第139章 似是而非

2024-10-30 14:46:20 作者: 鄉村原野
  這一刻,她忽然明白了外婆的意思:沒有人陪,馮氏自己來看,若一眼能找出兒子來,則更證明母子連心。

  杜鵑憑的是什麼?

  她只能憑外貌。

  這少年十歲左右,頂上頭髮用銀色發冠束住,腦後黑髮垂直,身穿寶藍錦袍,繫著青色如意絛。面貌身材有著馮家男兒的健朗和英氣,然一雙濃眉下,雙眼卻溫潤柔和,那是老實爹的標識,還有那嘴唇……

  這些特徵,若看久了便不顯,但初次見面的人,尤其是對馮家和黃家都熟悉的人,便可一眼看出他身上結合了黃老實和馮家舅舅的特徵。

  難怪外公會懷疑,因為少年像馮家舅舅更多些。

  猛一看去,像極了四舅舅馮興業。

  認定以後,杜鵑便丟下馮氏,興沖沖地朝那少年跑過去,脆聲叫道:「三表哥,你放學了?」

  笑得眉眼彎彎。

  三表哥馮志明昨晚不在,據說在他外婆家住著,她便藉此做幌子搭訕了,反正認錯了人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事。

  楊元微張著嘴,神情錯愕地看著面前笑靨如花的小女孩,他怎不記得有這樣一個表妹呢?

  杜鵑要的就是這個效果,立即解釋道:「我叫杜鵑!泉水村的。你不記得了?」

  說完緊盯著他。

  就見楊元一怔。

  可惜,不是震驚的「震」,而是茫然的「怔」。

  杜鵑心直往下沉,依然不肯放棄,輕聲叫道:「李墩!」

  楊元正想,泉水村,那是什麼地方?

  忽聽小女孩又叫「李墩」,便斷定她認錯人了,遂有禮地笑道:「小妹妹,你認錯人了。我叫楊元,不叫李墩。你要找李墩?好像咱們私塾沒有這個人呢。」

  馮氏終於從震驚中清醒過來,向二人走去。

  她剛才也一眼認準他就是自己丟失的兒子,又見杜鵑直奔他去了,還把他誤認作是娘家侄兒,心裡百感交集,幾乎站立不穩,哪還能挪得動雙腳。

  杜鵑忍受巨大的失落,強笑道:「你叫楊元啊!我跟我娘是來找我表哥馮志才和馮志明的。認錯人了,對不起啊!」

  楊元微笑道:「不要緊。馮志才還在裡面呢。」

  他身邊站著兩個十一二歲的少年,是跟他一起的,已經看了半天了。這時忽然笑道:「認錯了也不要緊。楊元你就認她做妹妹也不錯。她一來就看上了你,怎不叫我們呢?」

  說完還霎霎眼睛。

  十一二歲的年紀,正是皮的時候,這話就有些調笑的意思了。

  杜鵑哪還聽不出來。

  只是她抱著巨大的希望來,卻被當頭潑了一盆冷水,雖然當初也做過最壞打算,依然有些承受不住。

  因此也沒心情發作,只強笑道:「是我眼花了。瞧他跟三表哥有點像,才喊的。你們都是讀書人,看去都斯斯文文的。聽人說,讀了書的人『腹有詩書氣自華』,都是謙謙君子呢。」

  兩少年聽她如此高評價自己這些人,便不好意思了。

  楊元正要說話,忽覺旁邊有道熱辣辣的目光,轉頭一看,是個中年農婦,盯著他,嘴唇哆嗦,想說什麼,又說不出來的樣子。

  他心下奇怪極了。

  杜鵑也發現馮氏異樣,忙介紹道:「這是我娘。」

  楊元便對馮氏微微一笑,叫了聲「大娘」。

  馮氏「噯噯」兩聲,終究還是沒說出話來。

  另外兩個少年想要彌補自己的君子形象,便問杜鵑,要不要他們進去幫她叫一聲馮志才和馮志明。

  杜鵑忙說不用。

  她還不肯死心,見楊元手裡捧著一摞書紙,故意羨慕地說道:「我也認得幾個字,好想讀書呢。我聽了一句詩,『人間四月芳菲盡,杜鵑啼血猿哀鳴。』不知什麼意思?」

  幾個少年愣了下,忽然大笑起來。

  楊元才笑了一聲,看見杜鵑眼睛微紅,忙止住,柔聲對她道:「這兩句話是兩首詩里的,不相干的。一首是……」

  他也不厭煩,竟站著跟杜鵑說起了白居易的這兩首詩《大林寺桃花》和《琵琶行》。

  杜鵑看著他,淚水止不住溢出。

  這個少年,究竟是不是李墩?

  若不是,她盼了九年,豈不是一場空?

  若是,昔日戀人對面不相識,還有比這更打擊人的嗎?

  面對少年溫和的雙眼,她並沒有當初剛穿來時的疼徹心扉,有的,只是淡淡的憂傷,從心頭慢慢向四肢百骸瀰漫擴散,仿佛緩緩沉入水底,被清水淹沒到頭頂……

  人間四月芳菲盡,若論陽曆,差不多五月了。

  前世,五月一號是她和李墩舉行婚禮的日子。

  可就在四月三十號那天,他們雙雙跌下山崖。當時景況,又豈是「杜鵑啼血」可以形容的?她的名字又叫杜鵑。

  兩句詩完全不相干,可旁人看來風馬牛不相及的兩句詩,若是李墩聽了,必定會明白她的意思。

  沒什麼特別的隱喻,不過從字面上聯繫事實而已。

  但是,楊元沒聽懂。

  另外兩個少年笑了一陣,見杜鵑眼含淚水,緊閉嘴唇,便訕訕地止了笑。

  聽著楊元盡心盡力的講解,杜鵑深吸了口氣,微笑道:「多謝你。我記住了。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長恨春歸無覓處,不知轉入此中來。……」

  她十分流利地將那兩首詩都背了一遍,然後看著少年燦然一笑,明媚中帶著些淒楚。

  楊元便愣住了——他好像只隨便講了一遍吧?第二首《琵琶行》還沒講完呢。

  這個女孩子竟然能過耳不忘!

  還是她本來就會,只不過不小心把兩首詩弄岔了?

  他凝神打量面前的小女孩,倏然撞入她的眼眸,不禁又是一愣:那黑亮的眼眸深處,閃爍著不知名的光采……和憂傷,竟然看得他心一顫。

  好奇怪!

  他困惑地搖搖頭,對杜鵑夸道:「小妹妹好聰明!」

  杜鵑瞟了馮氏一眼,見娘還是那麼精神恍惚,只得打點起精神笑道:「我聽人念過的。這位……楊少爺,剛才不好意思認錯了人,耽誤你們了。真對不起!我進去找我表哥了。」

  一個少年忙道:「這私塾外人進不去的。我幫你去叫吧。」

  說完,不等杜鵑回應,轉身就又跑進院子。

  這裡,一個小廝模樣的下人走過來,對楊元道:「少爺,該回去吃飯了。」

  楊元看了看杜鵑,竟有些不舍,便對小廝道:「再等會。等趙勤出來一塊走。」

  說完,就問杜鵑是哪裡人。

  問過後方想起來,剛才杜鵑已經說過了她是泉水村人,不禁疑惑道:「沒聽說這附近有泉水村啊?」

  杜鵑尚未回答,那小廝笑道:「少爺,泉水村在大山裡面呢。上回廚房買的鹿就是泉水村的獵戶送來的。」

  楊元「哦」了一聲,恍然大悟。

  另一個叫錢伍的少年也驚道:「山里來的?那好遠呢!」

  杜鵑點頭道:「是好遠。」又指著楊元手上的書問道:「我能看看這個嗎?」

  小廝忙道:「你這丫頭,又不認得字,看什麼看!」

  他覺得這個鄉下丫頭好奇怪,一直攔著少爺說話。她那個娘更奇怪,直勾勾地盯著少爺看。

  哎喲,莫不是拐子吧?

  他頓時警惕起來。

  楊元瞪了他一眼,把手中的書遞給杜鵑。

  杜鵑卻不接那書,卻看向書拿開後下面的字紙。最上面一張是一副景物畫,好像硬筆畫。

  她便指著畫問道:「這是用什麼畫的?」

  楊元道:「這個呀,是用鵝毛筆畫的。」

  杜鵑怔住了,「鵝毛也能當筆?」

  其實她更想問「你是怎麼想起來的?」

  錢伍笑道:「楊元跟人不一樣,就喜歡用鵝毛筆。我是用不慣那東西的。都不知道怎麼握住。」

  楊元也笑了,道:「我自小就喜歡用鵝毛筆,覺得順手。」

  自小就有的習慣?

  杜鵑覺得自己心跳加快。

  她忽然往楊元身邊靠了靠,在距離他面頰一尺距離的時候停住,悄聲說了一句話。

  楊元面上現出驚喜神色,追問道:「真的?」

  杜鵑點頭,又對他微聲道:「我明天還要來鎮上,帶給你瞧好不好?」

  楊元也小聲問:「還是這個時候?」

  杜鵑含笑點頭。

  她的心情已經平復了。

  來之前,她也做了一番心理建設的。

  畢竟帶著記憶投胎轉世比中五百萬大獎的機率還要低,不排斥李墩投胎後記憶全無的情形。

  如果真是那樣,她就要花些心思找出李墩了。

  但有一點她很堅信:李墩會投胎到馮氏丟失的兒子身上。畢竟當時山上就兩個孩子,而她穿到其中一個身上,李墩就只能是另一個了。

  帶著這樣的想法,她越看楊元舉止,越覺得像李墩。

  但眼前首先要確認楊元就是馮氏丟失的兒子。

  有了這個前提,才好進行下一步。

  雖然她已經有百分百的把握斷定楊元就是馮氏丟失的兒子,卻沒有確鑿的證據,要相認更是渺茫的很。

  所以,她才用了些心思,以期跟楊元第二次接觸。

  錢伍和那小廝見兩人說悄悄話,都不高興。

  錢伍覺得被排外了,小廝覺得這丫頭心術不正,回頭要提醒少爺一聲才好。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