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苻家軍的令牌
2024-10-27 16:21:13 作者: 棉花花
阿季聽到這話,觸動心腸。
他想起今日在太傅府邸,星闌老成的模樣,其世故心機,絕非一個十幾歲的少年該有的。
「你覺得,楊後並非自盡?」他瞧著眼前蹙著眉的人兒,問了聲。
「是。」
梅川道:「楊後既當眾宣旨,立了新君,便是不會再有意與新君為難。在高處有高處的手段,在低處有低處的謙微。楊後是個頗識時務的女人。這一點,從她還是東宮寶林時,我便感覺到了。」
阿季以為她在懷疑星闌。
就如他一霎時閃過的念想一樣。
今年開春以來,發生的事太多了。他從入仕起,就沒有見到朝局有如此大的震盪。一個又一個的人死去,一波又一波的人湧來。京城幾度血腥。扶持星闌,是他幾日前在京郊大營中,忽而做下的決定。對於他而言,把皇家的東西歸於皇家,是最合適的安排。到如今,覆水難收,他不希望他做的決定是錯的。
他幾大口喝完了碗中的湯。
溫熱從他的肺腑蔓延開來,到喉頭,到唇邊。
外頭的雪仍是在下,只聽「吱呀」一聲,積雪壓斷樹枝。
阿季褪去沉重的面色,將梅川抱到軟塌上,輕聲道:「我們不想旁人的事了,這裡只有我們。讓我好好兒看看你……」
他炙熱的眼神像一把把帶著柔軟鋸齒的小刷子,從頭到尾掠過她的身上,她疲倦的身體徹底地鬆緩下來,痒痒的,疼疼的。
「看了那麼久,沒看夠嗎?」她笑。
「沒看夠。」
他解去外衣,躺在她身邊。
爐里的火燒得極旺。
屋內暖暖的。
院外,梅花開得正當時。
朵朵花瓣輕柔潔白。暗香襲來。迎著飛舞的雪,挺立在凜冽的寒風中。小院兒雅致清幽。梅花冰肌玉骨。乍一望去,雪襯花,花映雪,不辨何處是雪,何處是花。
阿季摟著梅川,片刻,想起什麼,道:「方才回府的時候,我給你捎了件小玩意兒回來。」
他從懷中摸出一個糖人來。
梅川一見那糖人,笑了起來。
她記得,初春的時候,她初入將軍府,悶得慌,帶著安香偷跑到集市上,看到一個大刀糖人,莫名覺得很像阿季,就買了回來。後來,她一直珍藏著那個糖人。京都的天氣暖了,糖人慢慢地化掉。先是化了刀,接著,眉眼也開始模糊起來。她進宮做醫官前,偷偷吮了一口糖人。那種夾雜著蔗糖和清甜麥芽的氣味,浮動在心頭。
「你今日東奔西走,想是乏得很,做什麼還跑去買這個?」她說著,接過那糖人打量著,越看越想笑。
她將糖人舉起,與他的面龐並齊,學著皮影戲伶人的聲音,粗聲粗氣道:「前方何人,報上名?」
阿季倒肯與她配合,按戲本里接了句:「我本是天神之兵,今拿你二人上天庭。」
「我二人有何錯在身,勞動天兵?」
「仙家修道身不老,怎可恩愛似凡人?」
「男女情愛,情之本,遑論仙家與凡人。」
兩人對望著,千萬年的因果仿佛就在眼前。
阿季與她分食著那個糖人。
吮到最後,吻在了一處。唇邊,齒間,腹中,滿是甜。
風雪夜。
如此閨房之樂。
翌日一早。
有人輕叩門。
是門房阿伯。
梅川起身,裹了件袍子,打開門。
下了十數個時辰的雪,停了。
滿院子的銀白。
阿伯道:「宮裡來人了,請將軍進宮。」
「來的是什麼人?」
阿季不知何時起了身,問道。
阿伯道:「一個婦人,說是新帝身邊的嬤嬤。」
想來是瑤琴了。星闌派了體己人來將軍府傳喚,必是要緊事。
阿季說了聲:「知道了。這就來。」
梅川端來溫水,阿季胡亂擦了把臉,便要前去。
梅川拉住他:「等等,我同你一起去。」
她心中有些疑惑,在這大事初定的時刻,恐阿季行差踏錯。
兩人到了前廳,瑤琴站起身,恭恭敬敬地行了禮:「見過將軍,見過夫人。」
瑤琴是死過一回的人,見事極明白。輕描淡寫的一句「夫人」,已替星闌表達了對二人的成全之意。
梅川還了禮。
瑤琴道:「稟將軍,楊後昨日傍晚大去,主子忙去慈元殿為皇嫂治喪,守了一夜,不曾睡。沒料到,今日寅時,天還未亮,幾個言官便進宮來求見,說了好大一通沒道理的話。兼楊府幾個房頭的誥命盛裝跪在宮門口哭泣,任憑主子如何解釋,她們都不肯聽。主子是新君——」
她頓了頓,看了眼阿季,繼續道:「楊後又對他有扶立之恩,闔京的人都瞧著,他不能苛待楊府的人,正所謂重不得,輕不得,左右為難。主子年少,哪裡有什麼主意?慌得了不得。將軍您是主子最倚仗、最親近的人。主子請您進宮商議如何是好。奴婢早早地便來了將軍府,又恐打擾將軍好眠,唐突了將軍,故在府外徘徊許久。見府門開了,方進來求見。」
這婦人說話甚是周全有儀。
「最倚仗」「最親近」,這兩頂大帽子送過來,阿季想不盡心也是不能了。
又有「主子請您」「恐擾將軍」等語,無半分架子。
涓滴不遺,念著阿季的功勞與情意。
梅川隨著阿季進了宮。
遠遠地,果見楊府的幾個誥命婦人跪在宮門口。周遭兒圍了一群看熱鬧的人。侍衛驅逐不去。
她們是拿準了新帝初立,萬事求安,不會貿然動粗。
梅川打量著人群中哀戚的婦人們。
楊晉被阿季斬殺,楊令休在與苻家軍激鬥中戰死了,楊府中無人主事,這幾個婦人焉能有這麼大的膽子、這樣的主意,敢來鬧事?背後定是有人指使。
她想到了薛漪的那句:早些離開,切切切。
為何這番話從薛漪口中說出呢?
難道薛漪知道什麼,卻礙於種種原因,不便說出來嗎?
恐怕,這場風暴還未全然過去。
阿季上前走了一步,梅川連忙拉住他,走在了他的前面,與那些婦人道:「各位怎不到靈前哭去?」
楊老夫人用袖口拭淚,道:「娘娘死得不明不白,靈前如何安生?」
「老夫人慎言。這一向里,楊皇后做了多少孽,老夫人難道不知?新帝仁慈,留其尊號,以皇嫂之禮親自治喪,來日,還可入皇陵,享後世香火。老夫人難道連這份哀榮都不肯成全楊皇后了嗎?」
楊老夫人冷笑:「全貴妃倒是巧言令色。先帝屍骨未寒,就抱琵琶另上別船的本事,皇后娘娘沒有。才落得今日!」
梅川笑了笑,注視著她的眼,低聲道:「老夫人留心,莫要被他人當了刀使。」
楊老夫人眼神閃爍,低下頭,不言語。
梅川高聲道:「老夫人儘管帶著人來此處鬧。新帝縱便是仁德,可將軍卻是個嫉惡如仇的人。楊府有什麼帳,想必老夫人深知。若翻出來,屆時,來請老夫人的人,可就不是宮裡的侍衛,而是大理寺的官兵了。老夫人做了一輩子的一品誥命,想來,是沒有吃過崖州劣水寒風的苦楚。」
楊老夫人嚇得面色一白。
楊府幹的那些事,哪一樁禁得起細究?
新君是從民間來,前事不曉。
原以為時至今日,無人理論。
梅川的話,讓她心驚。
她起身,撣了撣身上的污雪,起身回府。
其餘人等忙跟著她去了。
阿季和梅川這才入得慈元殿來。
宮中各處已然都披上白布。
星闌一身縞素,在靈前燒紙。
隔著火光,阿季打量著他。
聽人通報說「苻將軍到」,星闌連忙起身:「將軍來了。」
此等君王禮遇,非一般人臣所有。
阿季看著他的眼,紅通通的。看來,一夜未睡,是真的。
「敢問陛下,那些言官現在何處?」
「在文德殿中。」星闌道:「好話道盡,他們就是不肯走。說是楊後的死因,一定要個說法。」
「那麼——」阿季的詢問中,帶著試探:「楊後之死,陛下有什麼看法?」
「皇嫂之死,有異樣。並非自戕。應好好查個清楚。」
「哦?」
阿季聯想到自己腦海中閃過的疑惑,若楊後的死當真與星闌有關,星闌必會竭力遮掩此事。
先帝大去,楊晉也死了,就連貼身侍女鴻鵠都死了。楊後心灰意冷,無心戀世,自我了結。於情於理,也能說得通。
可星闌如此篤定地說,要好好查個清楚。
看來,對他的誤會,竟是多慮了。
阿季心頭輕鬆不少,與梅川對望一眼,梅川顯然也想到了此處,二人心意相通,彼此微微點了個頭。
「將軍可還記得五公主府上的趙統領?」
「記得。」
那個痴心護主的莽撞漢子,阿季是印象深刻的。猶記那晚他與楊後撕扯後,便消失了。怎麼尋都尋不見。阿季以為他追隨南平公主去了南界。
「星闌問過醫官,皇嫂是心梗而死。可她素來並無心疾。醫官說,很有可能,是被迫服下了大量的硃砂。丑時三刻,舅舅在宮牆西南角,發現了趙統領的屍首。他懷中有一包硃砂,手中握著一枚令牌。將軍猜猜看,是何處的令牌?」星闌緩緩說道。
梅川恍然明白了,脫口而出道:「想來是將軍府,或是苻家軍軍中的令牌。」
「梅醫官果然聰慧至極。是苻家軍軍中的令牌。」星闌讚許道。
硃砂。
令牌。
楊後死與不死,並不打緊。
借楊後的死,離間星闌與阿季的君臣關係才是真。
引星闌以為是將軍擅作主張,不擇手段,欲專權行事。引將軍懷疑星闌苛待皇嫂,過河拆橋,欲打壓功臣,江山錯許。
新帝位置還未坐穩,君臣便可先行亂起來。
阿季道:「陛下似不欲遮掩,反倒想張揚此事。」
星闌頷首:「將軍說得是。」
他並沒有如瑤琴所說「慌得了不得」。
他守在慈元殿,人雖未動而知千里事。每一步,都有進有退。
須臾,他俯身,行了個大禮:「接下來,有件事,求將軍成全。」
阿季連忙相扶。
梅川已猜到他想做什麼。
主少國疑。新帝年紀輕輕,欲服眾,光靠禮遇群臣是不行的。
他得立威。
他得做出一番功業來。
現下,便是好時機。
「將軍可知碧龍璽?」星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