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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朱瑁中毒

2024-10-27 16:21:13 作者: 棉花花
  那一年,楊府的鼎鐘敲著,母親向她揮手:「來,令佩,你過來,跪下來。」

  她穿著蓮紅色的褂兒跪在母親身邊,抬起頭,看著站在台階上一身玄衣的太子爺。他俊逸的面孔上有一雙疲憊的眼,藏在深而長的睫毛下。仿佛對世間的一切都倦極了。

  她就那樣看著他,蒙昧地看著他。

  宴席畢,他離府的時候,她提著裙角追了上去,跟在他身後。

  他終於發現了這個小女孩兒,俯身:「你是楊家的小女兒,對不對?幾歲了?」

  這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啊,連笑容都帶著疲憊。

  他好像有許多許多的秘密。

  她甚至想伸出手去,觸碰他的秘密。

  「八……八歲了。」

  他笑笑:「念書了嗎?」

  「念了……昨兒,讀了《北芒客舍》。泱漭望舒隱,黮黤玄夜陰。寒雞思天曙,振翅吹長音……」

  他搖搖頭:「小孩子不該讀這樣的詩。念一念《列女傳》便很好。」

  他上了馬車。

  她看著他遠去。

  此後,每回,長姊歸寧,她都能在楊府看到他。

  長姊是他的太子妃,可他們之間客氣而疏離,全無閨中親密之態。

  一年年過去,她長大了。長姊薨逝,她奉先帝之命,入了東宮,有了新的身份:楊寶林。

  她在他身邊靜靜地守候著,企盼他能看到她。

  她安慰自己,局勢紛雜,太子爺自顧不暇,無心兒女情事。

  藉助星闌,她與他有了夫妻之實,有幸,得了身孕。

  先帝大行,他終於坐上了龍椅,她費盡籌謀,做了皇后。她以為,她終於等到了好日子。

  可沒想到啊,她在他心裡是那麼微不足道。

  縱使她身處中宮,縱使她懷著他的子嗣。

  她都不及這個叫「梅川」的女子分毫。

  鴻鵠扶著楊令佩從地上起來,楊令佩怔怔的,好半天沒有反應。

  鴻鵠急道:「娘娘,娘娘您怎麼了?醫官,快去傳醫官……」

  梅川走近楊令佩。

  鴻鵠想要推開她,可朱瑁在跟前兒,她不敢,只得忍耐著。

  「娘娘無恙。」梅川查看一番,道。

  朱瑁拉過梅川,抬腳往外走。

  「皇后在千秋殿好好反省自己。母儀天下,當有母儀天下的氣量。」

  楊令佩木然地看著他們消失在門口。

  鴻鵠抱著她,泣聲道:「娘娘,您受了這樣大的委屈,想哭就哭出來,莫要憋在心裡,憋出個好歹來……陛下,陛下他實在是太偏袒那個賤人了……」

  楊令佩的神情仍然是木木的。

  「哭什麼?本宮當日既有入主中宮的志向,這點子委屈算得了什麼?」

  她緩緩走到書案前,執筆,在宣紙上寫著字。

  「老夫人昨日遞話兒進來,說要從外頭薦個名醫來給本宮看看胎,可是?」

  「是。」

  「那便拿著中宮的令牌,把名醫請進來吧。」

  鴻鵠戰戰兢兢地領命出去。

  一個時辰後,名醫來了。

  楊老夫人話里話外說得甚是清楚,這位名醫看腹中男女十分精準,從未失過眼。

  自從楊令佩有孕,楊府上下,無不惦記著。

  這一胎,是皇子,還是公主,至關重要。

  嫡長子,沒有任何理由不承繼宗社。楊家代代榮華可保。

  名醫搭上楊令佩的脈,須臾,「噗通」一聲跪了下來。

  「娘娘大貴,大貴啊。」名醫叩首。

  鴻鵠眼中有了光輝。

  楊令佩道:「先生有幾分把握?」

  「老朽願以項上人頭為擔。娘娘之胎,陽氣頗盛。」

  楊令佩向鴻鵠使了個眼色,鴻鵠端出一個匣子,匣子裡滿滿都是黃澄澄的金子。鴻鵠將匣子遞與名醫。名醫慌不迭地拜謝。

  掌事內監回稟:「娘娘,陛下離了千秋殿,又去了梅閣。說是瓊音閣的伶人們新近排了曲兒,叫作《赤玉尋梅》。陛下親自為全貴妃填的詞。」

  赤玉尋梅。

  赤,就是朱。而瑁,便是天子所執玉圭。赤玉,就是朱瑁。呵。尋梅。尋的自然就是她了。

  硯中的墨凝住。

  手中的筆越來越沉。

  楊令佩的心,像臘月的湖水,一點點地結成冰。

  「若真的到了那一步,還望佩姐姐狠得下心來。」

  「若真的到了那一步,還望佩姐姐狠得下心來。」

  ……

  這句話忽的像魔音一般,環繞在千秋殿的房樑上,盤旋在楊令佩的腦海。

  宮外,破敗的二皇子府。

  端親王、朱珝、小盒子三人又碰了頭。

  「苻妄欽沒有中計,大兵未發。看來,得下點猛料了。」端親王道。

  小盒子將宮中發生的事講了一遍。

  端親王眉頭舒展,道:「想個法子,讓楊後儘快對梅女動手,一屍兩命,苻妄欽想不亂都難。」

  「一屍兩命,激怒的不僅是苻妄欽,還有朱瑁。」朱珝滿意道。

  他看著小盒子:「兒啊,這件事全靠你了。」

  小盒子有些遲疑。

  梅川與他無冤無仇,甚至,當初,在未央宮,還給他上過藥。

  楊令佩麼,雖說有利用他的成分,但曾經切切實實地給過他溫暖。送他珍貴的字帖,手把手地教他臨摹。

  過去,他對周鏡央動手、對先帝動手,毫不猶豫。那是因為,他心中堅信他們是他的仇人。可梅川和楊令佩……

  朱珝道:「孩子,為父大功將成,你可萬萬不能有婦人之仁啊。」

  小盒子低頭不語。

  端親王看了朱珝一眼,朱珝從袖中摸出一卷黃綢來。

  「這是端親王截下的密旨,朱瑁發給黔州太守的。上面寫得清清楚楚,黔州衙門若是發現為父的蹤跡,立斬無赦。孩子,不是為父心狠,實乃,皇室操戈,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你若不肯相幫,為父……為父便只有一死了。」

  朱珝從懷裡掏出一把短刀。

  小盒子連忙攔住他:「父親,父親您別。兒……兒聽您的便是。」

  「好孩子。」朱珝紅著眼眶抱住他。

  丹桂飄香之日,朱瑁的生辰。

  聖壽節。

  原本該大辦。

  然,今年戰事頻頻,朱瑁早已下令縮減宮中用度。故而,只在瓊音閣內擺了一場簡單的酒宴,赴宴者除了后妃,只有皇親、幾位宰輔。攏共十餘人。

  恰淮王朱珩進京,為先帝、周貴妃燒百日喪,也受邀進宮赴宴。

  朱瑁坐在當中,楊令佩在右,梅川在左。小盒子站在楊令佩的身後。朱珩、楊晉等人,分坐席下。

  宴飲正酣。

  伶人們唱著《赤玉尋梅》。

  「傾我心頭百般意,化作人間萬古春……」

  御廚端上來甜羹。

  這是朱瑁特意命總廚以梅閣之中的白梅,佐以山泉水、御田粳米熬製而成的。

  朱瑁面前,是一個龍紋翡翠碗。

  楊令佩面前的,是一個鳳凰黃金碗。

  梅川面前的,則是一個紫金釉花雲碗。

  小盒子上前,將甜羹盛於三人的碗中。

  小宮人則一一為其他人盛上。

  朱瑁端起面前的碗,向席間在座諸人道:「此羹清甜可口,如雲間仙品,卿等嘗嘗。」

  眾人品嘗過後,無不誇讚。

  淮王問道:「皇兄,這甜羹可有名字?」

  朱瑁喝了一口,看了一眼梅川,笑道:「此羹,名為全梅羹。」

  淮王聽了這個名字,看向梅川。昔日的二表姐梅醫官成了皇兄的妃子,還速速有了身孕,這是他此番進京最始料未及的事。

  一旁的南平公主抿著嘴兒笑。

  楊令佩低頭,手微微有些抖。

  南平公主注意到了,問道:「皇嫂可是身子不適?」

  楊令佩忙抬頭笑道:「謝五妹掛心,無礙。」

  南平公主以為她是吃醋,便沒有放在心上。

  朱瑁、楊令佩皆將面前的甜羹食盡,而梅川今日有些孕中反胃,一碗羹,遲遲送不下口,只寥寥喝了幾匙。

  南平公主調侃道:「全貴妃喝不得這全梅羹,皇兄的心思怕是辜負了。」

  朱瑁恐梅川尷尬,道:「阿五,莫要頑笑。」

  伶人的曲子唱到了末尾。

  絲竹管弦停了。

  瓊音閣內安靜下來。

  朱瑁忽然一口鮮血噴在案前。

  梅川亦以手撫胸,頭目暈眩。

  場面登時大亂。

  御林軍拔出劍來。

  楊晉第一時間指向朱珩:「拿下淮王殿下!」

  誰人不知,淮王之母周貴妃是新帝的宿敵?

  誰人不知,先帝生前,淮王曾被議儲?

  淮王驚恐道:「為何要拿下本王?與本王何干?」

  御林軍架住他。

  淮王大喊:「二表姐救我!二表姐救我!」

  朱瑁大口大口地喘著氣,他扶著桌案,冷冷地環顧著眾人,最終將目光落到楊令佩身上。

  「扒下她的鳳冠,押入內廷監……」

  說完,他昏了過去。

  「陛下!」

  楊令佩大喊一聲,撲到朱瑁身上。

  怎麼會,怎麼會這樣?

  為什麼陛下出了事?

  為什麼?

  這跟她預想的全然不同。

  她扭頭,看了一眼小盒子。

  小盒子的眼中亦充滿了疑惑。他記得很清楚,他只用鴆毒塗抹了紫金釉花雲碗的碗底,而沒有碰過朱瑁所用的龍紋翡翠碗。

  宮闈的上空,似乎有一雙烏雲做的大手,覆了過來。

  楊令佩喃喃念著她八歲那年給朱瑁讀過的詩:「泱漭望舒隱,黮黤玄夜陰。寒雞思天曙,振翅吹長音……」

  她撕心裂肺地哭嚎著,緊緊握著朱瑁的手,不肯放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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