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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放她出宮

2024-10-27 16:21:13 作者: 棉花花
  眼前的安香,幾乎已不成人形。

  比梅川從前在軍營的籠子中看到的她,傷勢更重。

  天牢里森森的刑具,烙鐵,竹籤,穿心箭,斧鉞,立枷,鑿齒……讓人膽寒,不忍再看下去。

  安香,她到底受了多少刑。

  她佝僂著,躺在地上。頭髮散開,被血塊凝結成一團一團的污垢。

  梅川走上前去,雙手顫抖。

  她輕聲喚著:「安香,安香……是誰將你折磨成這樣……」

  門外的獄卒笑著,討好道:「娘娘,小的們也是奉命行事,刑部的大人們放下話來,說,說,說損壞先帝遺詔,等同欺君,務必要從她口中撬出幕後指使……小的們沒辦法,娘娘您……」

  「滾開!」

  梅川紅著眼圈,扭頭怒呵道。

  這些殺人不眨眼的劊子手。哪裡是審訊。分明是想屈打成招。

  「安香,我帶你走。」梅川背起安香。

  她本來就瘦,經歷這番牢獄之災,更瘦了。像是紙片人一樣。

  梅川的苦澀,像是一碗黃連汁搖搖晃晃地潑灑了,灑在心尖兒上,一層層暈開,苦得濃烈,苦得悠長。

  梅川將安香背到了醫官署,打了盆溫水,給她擦了身體,洗淨髮絲。

  安香迷迷糊糊中時而喚著梅妮,時而喚著時允。

  她最牽掛的兩個人。

  在天牢里,無數次,她都想自戕,不連累梅妮。可她終是不舍。她不眷戀這個塵世,但她眷戀梅妮,眷戀時允。她覺得她還有好多好多的情意沒有報答。紅通通的烙鐵落在她的身上。她眼前浮現的卻是一方紅蓋頭。

  她和時允說好的,婚約。

  安香的眼睛緩緩地睜開了。

  梅川趴在她的床邊,靜靜地守著,見她睜眼,想說些什麼,張開了嘴,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安香艱難地伸手,擦了擦梅川的眼淚,蒼白的唇角擠出一個笑容來。

  「梅妮,我,我好好兒的,你莫要哭。」

  「嗯。」梅川點點頭。眼淚卻止不住。

  她疼惜地看著安香。

  安香的臉上留下了烙印,怕是將來就算傷疤好了,也不能光潔如初了。

  安香輕聲道:「不怕的,梅妮,不怕。就算時允因我的容貌,嫌棄我,我也不怪他。就讓過去的安香,完完整整地留在他的心裡,便好。他對我的深情厚意,已經足夠我後半生慢慢兒回憶了。」

  安香指著屋外,忽然羞澀地笑了笑:「他,他一定不知,他從西都給我捎帶的丹若花,被我養得這樣好。可見,丹若在京都也能活。水土,日頭,都是不重要的。只要有心,什麼都能做成。是嗎,梅妮?」

  「是。」

  「梅妮,我最擔心的就是你了。你跟將軍太難了。我多麼想讓你幸福。可是我沒用,沒有把事情做好……我對不住你。」安香說著,充滿了愧疚。

  「不,安香。」

  梅川猛地站起身來。

  她褪去身上繁複的袍子,穿上一身輕便的衣裳。

  就在剛才,短短的片刻之中,她做了一個決定。

  「安香,我要帶你去涼州。」

  「可……可以嗎?」安香眼裡閃現一抹亮光,但很快便湧上愁云:「陛下允麼,他會不會為難你?」

  梅川不作聲,她背起安香,一步步往宮外走。

  盛夏的深夜。

  明月升上樹梢,驚飛棲息在枝頭的雀鳥。清涼的晚風吹來遠處的蟬鳴。

  這廂,朱瑁隨小盒子到了千秋殿,見西閣的火已然熄滅,沒什麼大礙。

  其實,只是小盒子叮囑鴻鵠,在西閣燒了床被子,虛張聲勢而已。

  既然來了,便不好立即便走。

  好說歹說,是立後之夜。

  礙於情面,朱瑁想了想,踏入正殿。

  楊令佩早已恭候著,向朱瑁行禮道:「陛下萬年。」

  朱瑁攙起她,尷尬地清了清嗓子:「西閣走水,皇后沒有受驚吧?」

  楊令佩笑道:「有陛下庇佑,臣妾無恙。」

  鴻鵠端來交杯酒:「請聖上皇后飲交杯酒,江山萬年,天長地久。」

  交杯酒。意為交心。

  皇后在孕中,鴻鵠貼心地將酒換成了果漿。

  朱瑁端起,僵硬地與楊令佩交了杯。

  外頭的侍衛忽然來報:「陛下,全貴妃娘娘深夜背著安香姑娘離宮,在宮門口被臣等攔住。可她執意要闖出去!」

  陛下眼看著就要在此處安歇了,此時卻被攪擾,楊令佩不悅道:「你們那麼多守宮門的侍衛,帶刀的爺們兒,連個女人都攔不住嗎?大半夜的,沒得讓陛下心憂。」

  侍衛為難道:「皇后娘娘,話雖如此,可……臣……臣等不敢傷了全貴妃娘娘啊……」

  朱瑁大踏步地往宮門口走去。

  「朕去看看。」

  待朱瑁走遠,楊令佩惱得將杯盞摔碎在地。

  鴻鵠忙攙著她坐下。

  「娘娘,您消消氣兒。依奴婢看,這個全貴妃,手段頗高,必是以退為進,引得陛下注意。」

  「本宮不相信,她真捨得走。」

  「就是。若真是要走,何必指使那齊女打遺詔的主意?不過,也得虧她打主意,不然,誰來替咱們背那個黑鍋……」

  楊令佩瞪了她一眼,打斷她:「以後這樣的話,不許再提一字!」

  鴻鵠已意識到自己多言,忙斂了口。

  楊令佩歪在榻上,半晌,嘆了口氣:「本宮總覺得,陛下的心裡,是有她的。」

  宮門口。

  梅川背著安香,一臉的無畏。

  朱瑁來了。

  「朕已賜你免死金牌,恕了她,你為何還是要走?」

  「我已決意離開此地。你若不允,我便血濺宮門。這性命,不要也罷。」

  她不再對他自稱微臣。

  她不要再做他的臣。

  更不要做他的妃。

  安香滿身的傷口,就是她的逆鱗。

  「梅卿,你便是這般厭惡朕嗎?」

  梅川忽然笑起來:「你的皇位是怎麼來的,你忘了嗎?早知今日你如此脅迫於我,我便不會……」

  「梅卿。」朱瑁喚了她一聲。

  她在誅他的心。

  梅川道:「你既信先帝口中的鳳命之言,便將全貴妃的靈位留在宮中。我對你仁至義盡。放我走!」

  在朱瑁心中,她是一株梅。清麗地開著。這世間似乎沒有她做不到的事。她一次次救他於水火。京中大疫的時候,他染了疾,梅川守在文德殿。他曾說,有梅醫官在,我從未擔憂過自己的生死。

  現今,這株梅上長滿了斑駁的刺。

  扎得他難堪。

  既無心於我,何必助我?

  既有今日絕情,何必有舊日大恩?

  朱瑁頹唐地轉身,往回走。

  侍衛小心翼翼地請示道:「陛下,這……」

  「放她走。」

  他一字一句道。

  今晚的月真美。

  卻又那麼殘酷。

  走吧。

  走吧。

  梅川背著安香到了將軍府。

  馬廄里,還留著一匹棗紅馬。

  她騎在馬上,囑咐門房阿伯找一輛馬車,上面鋪了兩層柔軟的褥子,將安香放在馬車上。

  「阿伯,我要去尋阿季了。」

  阿伯拿袖口擦了擦眼淚:「歹丫頭,平平安安的。」

  「阿伯放心。」

  馬不停蹄。

  一路往涼州。

  到翌日天明,終見烽煙。

  然而,軍營中卻好似出了什麼大事,亂成一團。

  良久,梅川總算是看到時允那張熟悉的面孔,她喊道:「時允!時允!」

  時允本是一臉凝重,看到梅川,驚詫道:「梅醫官,你怎麼來了?你不是已經……」

  「我來尋你們。」

  「京中究竟發生了何事?」

  梅川道:「一言難盡。先不說那些了。時允,我就問你一句話,你還想不想娶安香?」

  「自然。」時允肯定道。

  「如果她不是從前的安香了,你還願意嗎?」

  「什麼意思?」時允心裡咯噔一下。

  「她失去了容貌,或是殘了,或是啞了,你還願意嗎?回答我!」

  時允道:「梅醫官把我時允看扁了!君子一諾,死生無悔!縱便是安香化了灰,也是我時允的妻!」

  「好!要的就是你這句話!」

  梅川鬆了口氣,掀開馬車的帘子。

  安香原本是背過臉,不敢面對時允。

  可時允那番話,讓她略放下心,怯怯縮縮地迴轉頭來。

  時允看著遍體鱗傷的安香。

  七尺高的男兒,仿佛自己受了屈一般,一時間委屈又心痛。

  他一把將安香抱在懷裡。

  梅川道:「時允,明日大婚,如何?」

  「大婚?」

  「是。我連給安香準備的嫁衣、蓋頭都帶來了。都在馬車上。我想著,你們的婚事因各種各樣的因由一直拖著,索性來個痛快的。擇日不如撞日。何謂良辰?你心悅她,便是良辰。何謂吉日?十指相扣,便是吉日。」

  時允想了想,重重點了個頭。

  他問懷裡的女子:「可以嗎?」

  又道:「這戰地諸事簡陋,恐委屈了你。」

  安香笑中帶淚,拼命地搖了搖頭:「不委屈。」

  三人進得營帳來。

  梅川和時允同時開口道:

  「阿季——」

  「將軍——」

  梅川道:「你先說。」

  時允低下頭,躊躇許久。

  「將軍他……」

  「阿季怎麼了?他打了敗仗?」

  時允搖搖頭。

  「他……受傷了?」

  梅川在一路上想過無數種可能。

  她以為,受傷,便是最壞的境況了。

  時允點頭,又搖頭。

  「戰事勝了。可將軍失蹤了。有人親眼看見,他跳下一心潭。齊軍四下散播消息說,將軍戰死了。錢總兵已將奏報發往朝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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