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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梁帝成了「活死人」

2024-10-27 16:21:13 作者: 棉花花
  時辰還早,梁帝卻已然歇下了。

  自周貴妃薨逝,他再也沒踏足後宮。孤燈一盞,歇在文德殿。

  見幼子來送湯,他老懷大慰。

  淮王捧著湯盒跪在地上:「父皇,再過幾日,兒臣就要遠行去巴蜀了,心裡惦記您,在未央宮裡睡不著,想著最後能在父皇跟前儘儘孝。」

  提起未央宮,梁帝眼角酸澀了。

  長樂未央不復存,如今只剩孤鸞舞鏡了。

  他起身,扶淮王起來,接過湯盒。

  「兒有孝心,好,甚好。」

  一旁負責膳食查驗的馬醫官道:「陛下,梅醫官叮囑過,舉凡您入口的東西要分外留神。」

  梁帝擺擺手:「珩兒送來的,留神個什麼?」

  若說這世上有唯一讓他沒有戒心的人,那便是幼子朱珩了。

  梁帝打開盒子,取出湯盅來,那湯還冒著熱氣,裡面的油脂都被撇去了,看上去是用了心的。他有卒中之症,食不得油膩之物。

  馬醫官道:「陛下,不論是誰送來的,還是讓微臣查驗一番吧。陛下的膳食安危,是微臣的職責所系。」

  蔡公公附和道:「陛下,馬醫官說得有道理。對事不對人。醫官們嚴謹,是陛下的福氣。」

  一番聒噪,梁帝煩了。

  他問淮王道:「珩兒,這湯是誰燉的?」

  淮王道:「回父皇的話,是小盒子。」

  淮王身後的小盒子跪在地上,蜷縮著。

  梁帝不作聲了。

  須臾,馬醫官查驗後,道:「陛下,此湯無礙。」

  小盒子抬起頭來,看著梁帝,眸子澄澈,淚光盈盈:「陛下,奴才在火爐前守了幾個時辰,不敢打盹,每隔一刻鐘,就用湯匙去一次油脂,奴才就是想成全淮王殿下的一片孝心。」

  梁帝訕訕的。

  他說「成全淮王殿下的一片孝心」,豈非是說自己身份不明,連盡孝的資格都沒有?

  梁帝不再觸碰那湯盅。

  他微微地咳了兩聲:「老了,夜間飽腹,有心飲湯,倒是喝不下了。」

  小盒子上前,將湯一飲而盡,弓著身子,卑微地拎著湯盒,跪了安,離去。

  淮王用臉蹭著梁帝的手:「父皇,小盒子是個極好的人。您讓他同我一起去巴蜀,實在是太好了。」

  梁帝將幼子抱入懷中:「珩兒啊,你眼中的人,都是極好的人。」

  身為皇子,他天真如斯,不知是幸,還是不幸。

  梁帝不忍告訴他諸多糾葛,只道:「珩兒,朕思念你母親,也想留你在身邊。只是朝堂上的事,父皇身不由己。讓你去巴蜀就藩,父皇是為你好。父皇希望你一生一世,平安快樂。」

  「兒臣理解父皇。父皇讓兒臣去哪兒,兒臣便去哪兒。再說,巴蜀沒什麼不好,那裡有蜀錦,有江陽酒,有峨眉茶,兒臣聽人說,那裡是極富庶的所在。」淮王在梁帝懷裡勸慰老父道。

  忽地,梁帝聞見淮王的衣服上有一種奇怪的味道飄來。他一陣眩暈。

  淮王見之,以為老父疲乏,便跪安道:「父皇,您好生歇著,兒臣明日再來看您。」

  這一晚,梁帝躺在榻上,整夜不寧。

  味道。

  奇怪的味道。

  殘存的意和香,還有……還有迷幻香。

  所有他殺死的人,竟都活靈活現了。那些人淌著鮮血向他走來。

  蘇意和,她後背上的蛇竟然成了真的,那蛇又粗又長,纏上來,纏住梁帝的脖子。蘇意和抱著一個嬰孩,她與那嬰孩的臉上都有燒傷的痕跡。

  她居然開口說話了:「陛下,我的孩子真的是你的骨肉,皇家血脈。你何苦聽信讒言,痛下殺手?陛下,我與孩兒都已遠離皇家,你好自為之。」

  孫沅,那個狂悖的臣子孫沅,他自持高才,妄議國政。

  他舉著他的筆,向梁帝走來:「陛下,臣飽讀詩書,賣與帝王家。可臣一片忠心錯付。古來文官死諫,臣做錯了什麼?你製造一場文史之獄,讓臣屍骨難全。陛下,你何其狠毒的心腸?來日青史之上,你如何跟後世交待?」

  那筆嗖地變成了一把刀。

  梁帝想喊:「大膽的狂徒!你只知沽名釣譽,博一個忠臣萬古流芳!可你豈能不知?昏君才有死諫之臣!朕不需要你的死諫!你放心,青史之上,只會留下你的污名!你永遠都是叛臣!反臣!」

  他又想朝蘇意和喊:「你的孩子究竟在何處?宮中的小盒子,是不是你的孩子?你說!跟朕說個明白!」

  可他竟什麼都喊不出了。

  卒中之症,禁不得大悲大慟。他的嗓子被濃痰堵住,他只能瞪大雙眼,口中「嗚嗚嗚」地喚著。

  他眼前一片血淋淋的幻影。

  到天亮時分,已然全身僵直,口不能言,手足不能動彈,只有口鼻還殘留幾許氣息,竟成了「活死人」了。

  蔡公公等老奴跪在榻前,淚流不止。

  梅川診過,亦無能為力。她心內納罕:梁帝的病情甚重,她是知道的,她算到還有數月的活頭,怎麼突然一夜成了這般模樣?

  她向馬醫官調出這幾日梁帝的所有膳食記載,無恙。

  她又問昨夜有誰來過,馬醫官答,淮王殿下帶著一個小太監來過,本是送了湯,可陛下沒喝,小太監自己喝了。

  梅川點頭,什麼都沒說。

  梁帝既已成了這般模樣,太子理所當然地接手了所有朝政大事,霎時間,忙得不可開交。

  御湖邊,梅川攔住小盒子。

  五月十五,京都夏意漸濃。御湖邊李林中的果子皆熟透了。無人採摘。眾人都忙著隨風,拍東宮的馬屁,小心翼翼地應對著新主子的臉色。成熟的李子掉入泥土中,甜到發齁的味道。

  小盒子道:「梅醫官找我何事?」

  梅川笑笑:「你行色匆匆,要去做甚?」

  小盒子道:「差事在身,若梅醫官無事,奴才忙去了。」

  「差事?什麼差事?如果我沒有記錯,你現在應該收拾行囊,準備跟淮王一同去巴蜀。可瞧你走的這條路,像是從東宮清和院來。」

  梅川扶額道:「哦,我倒是忘了,現在陛下重病,口不能言,若太子留你,你自然可以不用同淮王一起走了。」

  梅川目光炯炯地看著他:「你是想留在京都的吧?」

  小盒子面不改色:「留與不留,奴才都聽主子的。」

  梅川打量著他:「你五歲進宮,五歲之前發生的事情,你是記得的,對吧?」

  「奴才早就告訴過梅醫官,奴才不記得了。」

  梅川一字一句道:「你記得。你連京南翠玉坊都記得。」

  小盒子不想糾纏,悶頭往前走。

  梅川拉住他:「你在孫石匠家養到五歲,我想知道,那五年發生了什麼事?可以講給我聽聽嗎?」

  孫石匠已經死了。

  時疫之中,孫石匠的左右的鄰人亦死了。

  知曉這段過去的人,只有小盒子在這世上了。

  「沒什麼可講的。」小盒子像魚一樣,從梅川手中滑過,一溜煙跑了。

  梅川看著他的背影,越來越疑惑。

  可她什麼憑據都沒有。

  冥冥之中,像是有雙無形的手,將宮中的水,越攪越渾。

  果然,五月十六,淮王出發就藩的日子。太子做主,將小盒子留了下來。

  他不舍這孩子。要將其留在身邊。

  而當初梁帝命淮王就藩的那道旨意上,並沒有寫小盒子的安排。太子如此做,並不算得違抗父命。

  誰也不會注意到一個小太監的去留。

  只有淮王,走時三步一回頭,戀戀不捨。他不捨得小盒子這個朋友。

  日薄虞淵,淮王坐在馬車上,往西南而去。

  江湖客棧。

  孫冊正與一名商賈對弈。

  南平公主穿著一身家常的素色衣裳,走進來。

  孫冊最後一子,落,收了棋,起身。

  贏了那商賈半子,孫冊面帶微笑。

  他隨南平公主上了樓。

  雅間內,孫冊行禮:「公主殿下安好。」

  南平公主道:「先生,南平一直在想,先生到這大梁,所圖何為?讀書人生平所求,不外乎立身揚名。現時,父皇病重,皇兄監國,向天下廣求賢才,先生若有意,南平可向皇兄引薦。以先生之大才,定能成就一番功業。」

  孫冊俯身道:「謝公主殿下美意。孫某志不在此。」

  「哦?」南平公主頗為意外。

  「一生功業一生愁,閒雲野鶴常相守。孫某是失意之人,進不得大梁的朝堂。」孫冊頷首道。

  「先生所言,阿五不信。」

  孫冊看著眼前的女子:「有件事,孫某得向公主坦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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