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原來,緣分是這般苦
2024-10-27 16:21:13 作者: 棉花花
蔡公公親去將軍府宣了梁帝的口諭。
時允的傷勢已經好得差不多了,他向苻妄欽道:「末將與將軍一同進宮。」
苻妄欽笑笑:「也好,你同我一起進宮,順道向陛下求准你的事。」
在時允養傷的日子裡,安香時時來照顧他。二人感情日篤,將軍府的人皆看在眼裡。時允少小入行伍,在苻妄欽身邊磨礪長大。袍澤之情,生死之義,如同胞兄弟一般。他的親事有了著落,苻妄欽打心眼裡高興。從前對安香的諸般成見,也就隨著時允病榻前的藥香慢慢消弭了。
蔡公公攔阻道:「將軍,陛下說了,您一個人入宮就好。」
苻妄欽揚眉。陛下召見他是常有的事,如此這般特意叮囑讓他獨自進宮,還是頭一回。
他拍拍時允的肩膀,出了府門,上了馬,隨蔡公公進宮。
時允站在門口,看著將軍離去,覺得情勢不對,心頭漫上疑雲。
都道是伴君如伴虎,自古功高之武將,保身全名者難。近來宮中爭鬥頻頻,或有人向陛下進了將軍的讒言也未可知。
他想了許久,召集府兵,道:「兄弟們,將軍平素待我等如何?」
「恩重如山!」府兵們齊聲答道。
「好。那時允今日便打開天窗說亮話。將軍此去,或有生死之危。皮若不存,毛將焉附?將軍有三長兩短,你我兄弟,亦不能保全!兩個時辰後,將軍若不歸,你們願不願隨我闖宮,拼死救出將軍?」
「我等願意!為將軍灑血,在所不惜!」府兵們齊刷刷跪在地上。
時允眼圈泛紅,重重地點了個頭。
這廂,苻妄欽走到宮門口,有甲士來,收走他腰間的長刀。
從宮門口到文德殿的路,他身邊的蔡公公一聲不吭。
文德殿的門打開,苻妄欽一腳邁進去,便覺遍地寒涼,陰風嗖嗖。
門關上了。
坐在正當中書案前的梁帝開了口:「苻愛卿,你來了。」
苻妄欽連忙行了君臣大禮:「臣參見陛下,陛下萬年。」
梁帝笑了笑:「苻愛卿請起。朕坐在龍椅上,聽了數十年的萬歲之聲,曾恍然間真的以為這壽數有萬年之期。」
他嘆道:「可天子也是人,人吶,不能與日月同壽。但朕想著,這大梁的江山,能福澤綿長,千秋萬載。」
苻妄欽沉默著。
門外有銳士的腳步聲。
他知道,這文德殿已被圍死。今日稍有不慎,他縱是插翅,也難飛。
梁帝道:「苻愛卿可知,今日朕喚你來,所為何事?」
「臣不知。」
梁帝看著他:「正是為著大梁國運之計。」
他指著桌案上浩如瀚海的奏章,道:「苻愛卿知道,太子乃國之根本。太子妃早逝,如今東宮內室空懸,來日大典之上,總不成個體統。許多大臣們上諫此事。朕為此思慮良久。今日喚你來,便是想問問,你對此,有何看法?」
苻妄欽忙道:「宗室貴女如雲,想來百官已給陛下呈上不少人選。臣是個粗人,只知沙場點兵,姻緣二字不通。讓陛下見笑了。」
梁帝搖搖頭:「朕有個難題,非苻愛卿不能解。」
「臣懵懂。」
梁帝起身,打開窗欞,指著天上的日頭,道:「苻愛卿,這天上有時下雨,有時烈日,有時颳風,有時閃電,是為何因啊?」
「此乃天意。」
梁帝點頭:「對了。這便是天意。老百姓按著天意播種,方可豐收。若是逆天意而為,便顆粒無收。你說,是不是這樣?」
「……是。」
「今日,太常告訴朕,太子的良配竟非宗親貴女,也非重臣千金,而是一個遠在天邊、近在眼前的人。自她入宮以來,天雲流轉,命盤更改,帝星甚旺。她是最適合扶保太子、興旺大梁之人。」梁帝不疾不徐道。
苻妄欽的心驟然下跌。
梁帝踱回書案前,復又坐下,笑道:「苻愛卿,太常所說的這個人,就是梅醫官。數月前,因你舉薦,她治好了朕的病,挽社稷於狂瀾,實乃我大梁有功之人。若她為皇家婦,自然是極好的。苻愛卿——」
苻妄欽的腦子嗡嗡地響。
從他在軍營里與梅川相識,梅川便反覆告訴他太子一定要登基,難道這就是太常所謂的「天雲流轉,命盤更改,帝星甚旺」嗎?
梁帝見他不語,又喚了一聲:「苻愛卿——」
「……臣在。」
「你與梅醫官是西都同鄉,她在你的營帳中做過軍醫,爾後,又是你帶她進宮的。朕想著,不如,你收她為義妹,如何?一來,太子妃有了將軍府的高門出身,與朝臣,與外邦,都有了交待;二來,苻愛卿與太子有了這等姻親,來日,便可更好地為朝廷效力。」
梁帝自覺這謀算兩全其美。
「臣覺得不妥!」苻妄欽脫口而出。
「哦?」梁帝皺眉。
梁帝舉起茶盞。
暗處的刀兵,湧來肅殺之氣。
「臣與梅醫官兩情相悅,已許婚期……」苻妄欽道。
偌大的文德殿,他長身而立,眉目間皆是堅定。
梁帝冷笑道:「天命如此。梅醫官非為凡女。難道苻愛卿有不臣之心,想逆天命而為,來日,坐到龍椅上嗎?」
茶盞摔在地上,刀劍齊齊出鞘。
忽然,文德殿外,梅川道:「微臣求見陛下。」
梁帝思忖一番,道:「梅卿進來吧。」
他輕輕一揮手,暗處的動靜暫止。
梅川走進殿來。
這文德殿,她幾乎日日來,可沒有一次,是這般沉重。
苻妄欽站在她的眼前,白水鑒心,清澈如溪。
他看著她走來,目光悲憤而哀傷,仿佛在無聲地告訴她,只要她願意,他便帶著她殺出去。與君王作對又如何?他的命,本就是刀槍劍戟下撿回來的。馬革裹屍,活著的每一日都是幸運。他不怕流血,不怕死。
梅川的眼前仿佛又出現了一片大霧,清而涼的大霧,所有的一切都被霧包裹著,泥土濕漉漉的,他是濕漉漉的,她也濕漉漉的。
「回稟陛下,微臣本是前來伺藥,在門外聽到了陛下與將軍的談話。微臣想說,已許婚期是沒有的事,將軍恐是在家吃多了酒,方才唐突了聖駕。」
梁帝眯起眼:「那,梅卿你說,你願不願意做苻將軍的義妹?」
「微臣願意。」
苻妄欽猛地看向她。
霧重煙輕,不見來時伴。
梁帝笑道:「梅卿,你是個明白人。」
他靠在龍椅上:「你身懷絕技,屢屢救駕,卻從不求賞,淡泊名利。時疫當前,你巾幗不讓鬚眉,主動請纓,心懷百姓疾苦。太子其人,雖有才能,卻難以明月入懷,少一分舂容大雅。朕左思右想,就算沒有太常的話,你亦是輔佐太子之良配。你與苻愛卿結為兄妹,從此,外事、內事,朕皆可放心了。」
梅川俯身道:「謝主隆恩。」
苻妄欽靜靜地站著,成了霧中的一棵樹。
動盪的霧靄,時而卷到這裡,時而渡到那裡,在這暗沉沉的宮殿裡奔騰而過。
良久。
宮門口。
凝固的空氣被利刃劃破。苻妄欽道:「你為何要答應?為何!」
「我不想讓你送死……」
剛開了口,眼淚卻掉下來了。
她的冷靜原來是不冷靜的。
「老子不怕死!」
苻妄欽雙手握出青筋,朝天笑了起來:「長刀飲血半生,竟要受這等屈辱!」
「你可知道,今日你走之後,時允集結了將軍府所有的府兵,若你不歸,他們便闖宮救你。那麼多人,會白白送死。整個將軍府都會背上亂臣賊子的名聲……」梅川顫聲道。
「阿季,我只想讓你平安。好好兒的。」
五月的雨,就這樣掙扎著,落了下來。
「我要的,不是這樣好好兒的。」苻妄欽在雨中轉身而去。雨水滾過眼窩。原來,緣分是這般苦。早知如此,不若還是最初那個冷麵冷心的人。
梅川疾步走向東宮。
風雨晦暝,兩人各奔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