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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鳳冠霞帔她配嗎

2024-10-27 16:21:13 作者: 棉花花
  太子手握著茶盞。

  只聽得碎裂聲。

  那茶盞被捏碎。青瓷片扎入他的血肉里。

  血流出來,沾染他的衣袖,淌到地上。

  他的面色平靜下來。

  「好,很好。」

  那血讓周鏡央有一霎時的恍神。她精神錯亂的,似又回到了少女時代,她撲過去,握著太子流血的手:「三爺,你受傷了。」

  朱瑁,行三,昔年,未入東宮前,恭王府諸人,多喚其為「三爺」。

  太子猛地一推:「瘋子!」

  周鏡央倒在地上,外頭的銀桃聽見動靜,問了一聲。

  周鏡央擺擺手,道了聲:「無事」,示意她不要靠近。

  繁複的金絲袍服,層層疊疊,周鏡央掙扎著站起身來,款款回到椅子上坐下。

  她的臉上,被春風蒙上了一層朦朧的清韻。

  「既有當日,便知今朝。朱瑁,一切都是你和蘇意和咎由自取。」周鏡央拿起桌案邊銀桃端來的青梅酒,喝了一口,垂下眼瞼。

  酒盞中,青梅酸甜,香氣濃郁。

  周鏡央口上的胭脂,沾了一點在那酒盞的邊沿上,就像陳年的血污。

  「蘇意和,她與我是一樣的人。不過是比我早一些入王府而已。便是早那麼一步。你便將我打入泥里,將她捧上雲端。我周鏡央在宮裡冒死給你籌謀,你朱瑁在宮外竟然要娶她。娶一個屠戶的女兒。你要給她鳳冠霞帔。配麼?她配嗎?我得不到的東西,她憑什麼得到?我來栽樹,她來乘涼?笑話!」

  她又笑了起來。

  「當日進宮,是你自願的。沒有任何人逼你。」

  「對,是我自願的。可我為什麼自願,你想過沒有?」

  周鏡央仰頭飲盡盞中酒,她將戴著金甲的手放在心口:「自始至終,我比蘇意和更愛你。我為了你,可以忍受這世上所有的腌臢!我為了你,可以跟天斗,跟地斗,跟所有人斗!」

  太子從懷中掏出一塊帕子,擦拭著手上的血:「是嗎?你是為了我嗎?恐怕日子久了,你把自己都騙過了吧。你誰都不愛,你只愛自己。你真的以為,意和只是比你早入王府嗎?」

  十五年前。

  離京不遠的冀州鬧了災,有不少難民湧入京都。

  難民頻頻生事,京畿巡察使忙得不可開交。

  難民偏找高門大院鬧事,或是官員府邸,或是王府侯門。

  恭王府門口亦湧來不少人。

  周鏡央勸恭王,為了闔府安全,關緊府門,在這個節骨眼上,不能捲入殃禍。

  意和卻勸恭王開府施粥。

  周鏡央道:「若是起了這個先例,恐王府門前再不得安寧。京中生亂,殿下理應自保。」

  意和道:「殿下,人為善,福雖未至禍已遠離。人為惡,禍雖未至福已遠離。我相信那些難民並非真的惡人,不過是被逼到窮途末路的可憐人罷了。您讓他們看到您的善意,那便是您無邊的氣量。」

  恭王沉思半日,決定聽意和的話,開府施粥。

  事實確如周鏡央所說,很是亂了一陣子。

  甚至恭王的頭都在難民的哄搶中被破缽打破。

  恭王府上下被折騰得雞飛狗跳。

  但,一月過後,事態平息,恭王從此在京中得了「善」名。

  乃至梁帝猶豫不決要立儲的時候,有人進言:以恭王之賢,朝中無皇子可比,此誠宗社無疆之福也。

  朱瑁與意和的心,也在這場亂子中,越走越近。

  這一切,周鏡央看在眼裡。

  她是個要強的女子。

  最後進宮,是負著一口氣的。

  她想證明,自己比意和更聰慧。

  只有她,才配得上「七竅玲瓏心。」

  太子緩緩道:「你的氣量永遠都比不上意和。」

  周鏡央驀然想起烈火中一聲不吭的蘇意和,她那雙冷冷的眼。

  蘇意和為什麼不喊冤?她是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嗎?她死的那一刻,心裡想的究竟是什麼?她有沒有懷疑過自己?

  呵,懷疑與否,有什麼要緊。她是徹底輸了。

  她被釘在恥辱柱上。背上「私通不貞,產下孽胎」的罪名,永世不得翻身。她成了梁帝最厭棄、最不願提及的人。她由「靈蛇祥瑞」變成「妖蛇作祟」。她的「孽胎」,與她一起,在烈火中化為灰燼。

  周鏡央伸手扶額。

  近年來,她時常頭疼,卻撐著,不肯在任何人面前顯出絲毫的病相來。

  她是貴妃,掌闔宮事。她是梁帝心坎兒上最信任的人。她不能大權旁落。

  太子起身,走到門口。

  「你鐵了心與我為敵,走到今日,覆水難收。那麼,我也該送你一件大禮。」

  玄色的袍子消失在瓊音閣。

  伶人唱完了曲子。

  殿內一片沉寂。

  銀桃走了進來,喚了幾聲「娘娘」,周鏡央都不曾聽見。

  她已有多年沒跟朱瑁這樣面對面說過話了。

  冤孽太深。

  不管心中有什麼話,說出口,都只餘一個恨字罷了。

  太子領兵出發的頭一天,幾名武將跪在地上,請求梁帝派「天策將軍」一同前去。

  這些武將對周旦的不滿不是一日兩日了。

  此次,不過是借題發揮罷了。

  武將們言稱,天策將軍,有過出戰天安的經驗,且曾在西都做過官,地勢官衙都熟悉,有他輔助作戰,必事半功倍。

  梁帝思忖一番,見武將們請求誠懇,便答應了。

  回到後宮,周鏡央聽說梁帝派自家兄弟隨太子一起出征,明白了太子口中所謂的「大禮」是指什麼。

  她伏在梁帝懷中哭了一場。

  梁帝攬著她,哄道:「鏡央,有那麼多武將跟著,你莫要過於擔心。你那兄弟,引人側目,悠悠之口,朕不得不顧啊。從天安回來這些日子,他成日裡在府中享樂,無有正形,讓他去趟西都,學會收斂,也挺好。」

  周鏡央抬起淚眼,點了點頭。

  她素來知道下台階。

  撒嬌亦是有分寸的。

  梁帝已經下旨的事,她委屈委屈便罷了。求他收回成命,是不能夠的。

  她點上靜安香。

  伺候梁帝沐浴。

  梁帝的身子一日比一日衰頹了。

  身上的皮蔫搭搭的,垮下來。

  周鏡央的手輕輕掠過梁帝蒼老的後背。

  她想,留給自己的時間不多了,她得儘快,儘快讓珩兒坐上太子之位。

  她必須贏了朱瑁。

  她必須贏了所有人。

  殿內水霧繚繞。

  「陛下——」

  周鏡央褪去衣衫,下到水中。

  她那溫婉又柔情的模樣,讓梁帝萬般憐愛。

  「鏡央,朕總覺得,你跟所有女子都不一樣。」

  怎麼能怪他寵她呢。

  他又怎能不寵她呢。

  漏夜時分,太子在東宮夜讀。

  燭影一晃,有人來了。

  是梅川。

  太子放下書卷,頷首:「梅醫官——」

  梅川壓低聲音道:「殿下,微臣長話短說。微臣懷疑,此次隨行的三個軍醫裡頭,趙醫官與周家有舊。微臣今日見他兩度出入未央宮。在外剿匪,刀劍無眼,或是讓軍醫下了黑手,殿下的安危屬實堪憂。」

  太子重視起來。

  梅川道:「明日,殿下找個由頭,讓他去不成。殿下肯定有辦法的。」

  說著,她從袖中掏出許多藥物來,有解毒的,有止血的,有化瘀的。

  「微臣用小字條寫了每種藥的功效,貼在了瓷瓶上。殿下隨身帶著,遇上危險,若是軍醫趕不及,這些藥能急救。總不致有大礙。」

  她鄭重道:「殿下千萬保重。」

  月亮斜掛在窗外的樹梢上。

  太子向這個聰慧的女子點了點頭。

  梅川轉身離去。

  太子忽然道:「這些天,我一直在想一個問題。梅醫官為何要幫我。是為了從龍之功嗎?不像。」

  梅川停住腳步。

  「我想,一定是意和在天有靈,放心不下我,換了一種方式,陪伴我。」

  新月似蛾眉,半暗半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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