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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天家公主的名節

2024-10-27 16:21:13 作者: 棉花花
  梅川本以為,經過仕途的大起大落,今時的孫冊,多少會有幾分消沉。

  但是,沒有。

  他青色袍子的一角,繡著八卦圖,負手而立,清矍似鶴。

  雖衣衫簡樸,形容潦倒,官銜盡失,但眼中的希冀與抱負倒比從前更濃烈。

  這讓梅川有些不解。

  將軍府的後院。

  梅川記得,一月之前,海棠花未全開之時,花蕾紅艷,如胭脂點點。落了幾場春雨,海棠花全開了,花瓣漸變粉紅,猶如曉天雲霞。

  門房阿伯招呼著幾個小廝在海棠花下擺了一桌酒菜。

  看那孫冊的模樣,短短數日,倒已經與將軍府中的諸人很是熟悉了。他並不把自己當客人,幫著阿伯一起擺置著碗碟。

  一壺紹興酒,散發著醇香。

  眾人落了座。

  自安香進宮,時允不大能經常看見她,今日一處,歡喜得很。他不時地問安香愛吃什麼。

  「你是涼州人。聽聞涼州的苦筍好。阿伯,我隨你去廚房炒一些來。」他起身去了。

  回來的時候,端了盤糊了的筍來。臉上、手上都是一些黑黑的鍋底灰,甚是滑稽。

  梅川瞧著,噗嗤笑出聲來,推了推身旁的安香。

  苻妄欽道:「時允,我從前竟不曉得你這般能幹。」

  時允撓撓頭,窘道:「將軍,見……見笑了……」

  黃昏朦朧,殘陽與曉月交接著,院兒里吹來南風。

  幾人舉起酒盞,喝著紹興酒。

  梅川忽向孫冊道:「聽聞孫先生會相面打卦——」

  孫冊頷首道:「是。略知一二。」

  時允向梅川道:「梅醫官有所不知,從前,我們將軍與孫先生在戰場上是敵人。沒想到,現時能做朋友。自孫先生來將軍府上,才發覺,他與將軍平日裡愛讀的書相類、愛飲的酒亦相類。便是連那下筆寫字,最後一筆,都帶著鐵畫銀鉤。將軍的書房,從前是不許旁人進去的。自孫先生來了以後,倒常常邀他進去坐坐。」

  孫冊拱手道:「無論是敵是友,都是孫某與苻兄的緣分。」

  梅川飲了半盞酒,問道:「孫先生是大齊人,滿腹兵書,又是大齊已故第一武將薛之慶的弟子,怎麼會想著來大梁京城呢?可是為自己卜到了什麼?莫非,孫先生的錦繡前程,在這大梁?」

  「非也。」孫冊搖了搖頭。

  他看向苻妄欽,不疾不徐道:「我的錦繡前程,在苻兄身上。」

  梅川怔了怔。

  她想起上次在宮中的時候苻妄欽跟她說的話,難道,他真的能看見未來嗎?

  可是,若他能看得見未來,焉能不知道苻妄欽結局草草,為什麼要上趕著投奔這條船呢?

  梅川努力地捋了捋《青史煮酒》上的所有內容,苻妄欽的身邊並沒有「孫冊」這個人,他也並不在策反苻妄欽的人之列。

  這真是個謎。

  一壺酒喝完。

  眾人都有些醉。

  梅川出完恭回來,花影間,見孫冊站在迴廊處。

  不知是不是等她。

  「很奇怪。」孫冊開了口。

  「奇怪什麼?」梅川道。

  孫冊仰頭,看了看天上月:「所有人的命輪,我都能看得見,可我就是看不見你的命輪。你到底是什麼身份呢?」

  梅川低頭,道:「孫先生說笑了。我不過是個尋常人,又有何特別之處?」

  孫冊看向她:「無論我用什麼樣的方法卜卦,得到的,都是一片空白。我想來想去,只有一個可能——」

  梅川的心跳得有些快。

  「你不屬於這裡。」

  「我不懂你的意思。」

  孫冊走近她:「梅大夫,你身懷絕技,卻出身不明。雖然你乍來京都,苻妄欽便早早地為你做了一個西都的良民籍。可我查過,那個身份是假的。你不屬於大梁,也不屬於大齊。你壓根兒就……不屬於這個世界。」

  梅川後退兩步。

  孫冊繼續道:「苻妄欽心裡有你。你不會看不出來吧?細細想來,你頗有手段。你出現不過兩個月的時間,便拿捏住出了名的冷麵將軍。不僅如此,你還成功地進了皇宮,成了梁帝身邊的頭號醫官。你的真實目的到底是什麼?」

  梅川道:「孫先生,你喝多了。」

  軍靴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孫冊隱於花間,離去。

  臨走前,他說了句:「夜色向月淺,暗香隨風輕。你知道誰是暗香嗎?」

  暗香。

  梅川在軍營里翻過苻妄欽看的兵書,兵書上寫著「暗香」二字。

  那時候,梅川以為,有個女子名叫「暗香」,是苻妄欽的相好。

  可她認識苻妄欽這麼長時間了,他的身邊沒有任何女子的蹤跡。

  她不止一次地疑惑,暗香,到底是誰?

  孫冊的這句話倒是提醒了她。

  暗香,指的是梅花。

  梅花,便是她自己啊。

  這個念頭讓梅川很是觸動。

  腳步聲越來越近,是苻妄欽。

  他看到了梅川。

  「找你多時,原來你在此處。我想著,你總不至蠢到出個恭便迷路了。」

  梅川還未回過神來。

  苻妄欽伸出大大的巴掌,在她眼前晃了晃。

  「你想什麼呢?說與我聽。」

  梅川黯然不語。

  「什麼事是跟我說不得的?」苻妄欽道。

  外頭的更鼓響了。

  梅川道:「我得回宮了。陛下晚膳後一個時辰,便該伺藥了。想必文德殿的蔡公公正四處尋我呢。」

  她往外走。

  苻妄欽拉住她的衣袖,執拗道:「你先告訴我,你在想什麼。」

  梅川瞧著他。

  月色徜徉在他的臉上。

  他的面孔還是她第一眼看到時那樣的疏狂。

  梅川輕聲道:「阿季,無論到了什麼時候,你都同我站在一起。好不好?」

  安香走了過來。

  梅川一轉身,同安香一起,離了將軍府。

  清輝之下,苻妄欽站在原地,目送她走遠。

  子夜。

  將軍府的書房。

  一盞昏黃的燈亮著。

  桌案上攤著一本翻了一半的兵書。

  床榻上躺著一個人,似是剛剛睡熟。

  一個俏麗的身影不知從何處繞過來,乳煙緞攢珠繡鞋踩在地上,聲音極輕。

  頭戴面紗的圓臉女子站在迴廊上,猶豫了一會兒,終還是推開了書房的門。

  「呼——」

  吹滅了燈。

  女子一咬牙,躺到了榻上那人的身旁。

  她的心「怦怦」地跳。

  章台令已經擬好了旨。要將她和親塞北。她怎能這樣稀里糊塗地離開京城?

  她還有大仇未報。如此離去,實不甘心!

  她想起她的母親慕容娘娘臨死前,瘦若枯枝的手,拉住她:「南平,南平,阿娘,阿娘死不瞑目啊……」

  她沒有別的法子了。她一定要自救!

  苻妄欽手握重兵,在軍中有極高的威望,便是連父皇都忌憚他三分。嫁給他,是最合適不過的。雖說,他上次在宮宴上,以暗疾為由當眾拒絕了賜婚。但,若真的生米煮成熟飯,他也只得認下。

  天家公主,名節第一要緊。

  到時候,她便是將軍夫人,長長遠遠地留在大梁。

  她才不要去塞北,那有去無回的地方!

  「和親」的主意到底是誰定的,她心裡清楚。誰想用她去交換什麼,她亦清楚……

  躺在榻上的南平公主,心內千迴百轉。

  「阿娘,阿娘啊,女兒今夜鋌而走險,實乃不得已之舉……」

  她卻沒有注意到,躺在她身邊的人,面孔並不是苻妄欽。

  錯了!

  一切都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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