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宗訓得女
2024-10-27 16:16:32 作者: 棉花花
「英雄也是肉體凡胎,會病,會老。春夏秋冬,四時有序,自有時辰。我陪你。」我走過去,坐在他身旁。
紫英殿慶功宴的喜慶聲傳來。
和著落雪,遙遙落下。
趙玄郎道了聲「回吧」,起身與我一道回了披芳殿。洗漱罷,躺在榻上,他連說了幾句:「德芳有出息了,是好事。」
我躺在他身邊,他許久都沒有同我說話。
在黑暗中翻來覆去。
他轉世到人間,剝離了法術,多了凡人的八苦和痴惘。
為臣,被壓迫,兵變,開基,戰爭,理國……走到現在,他和過往君王暮年一樣,感到悲切,惶恐和不舍。
接受自己的無力。
接受自己的糊塗。
縱觀歷史的長河,越偉大的君主,到晚年,越恐懼老去,做出荒唐的事來,秦始皇老來沉迷求仙問藥,苛政虐民,發配長子去邊疆以致禍患;漢武帝老來昏庸,窮兵黷武,巫蠱案失去最親的人;唐太宗老來大興土木,追求長生,亂服丹藥,篡改史書,耽於享樂……
我只希望趙玄郎在餘下的時光里,不要犯錯。
我堅信,我來了人間,一切都會與歷史軌跡不同。
躺在他身邊,我道:「老趙,我陪你過悠閒的日子,一起去遊山玩水。」
外頭宮人的木屐踩在雪地里,咯吱咯吱的。
他嘆道:「你覺得我什麼都做不了,該悠閒了,是麼?」
我想說什麼,他打斷我:「睡吧。不早了,明日我還要上朝。」
第二天一早,宮人在院裡子掃雪。
天蒙蒙亮,他就起身了,早早去金鑾殿等著。
好像在證明,他並沒有老。
坐在龍椅上,他將披在身上的厚厚大氅,脫去,只穿著毛邊錦袍。
眾臣參政。
冬月里,東京周邊的兩個郡不少百姓的房屋被冰雹砸毀。還有京西糧倉失火……
不少的事。
趙玄郎沒披大氅,沒抱手爐,在金鑾殿一坐便是兩個時辰,又冷又僵,只覺面龐發熱,耳朵「嗡嗡」響。
一個大臣問軍中甲車已用了經年,用不用換,趙玄郎遲遲沒有反應。
大臣們皆說,請太子殿下來決斷。
太監去傳喚,德芳來了。
德芳想為君父分憂,積極與大臣們議事。
趙玄郎寂寂離開金鑾殿。
從這天以後,群臣時常往東宮去。
東宮的書案上擺滿了摺子。
年關將近,福寧宮卻日漸冷清。
好幾次,趙玄郎躺在榻上,聽見動靜,以為是有大臣來求見,連忙穿衣起來,到外面卻發現是風卷落葉的聲音。
一切都比他預想中快得多。
他越發沉默。
我和他一起用膳的時候,無論多好吃的菜餚,他都只吃一點點。
我喚他去梅園觀賞,他不去。
他說,梅園有落梅,傷逝之物罷了。
冬月末,趙喜寧生產。
疼了許久,孩子沒生下來。
天黑得早,陰沉沉的。
趙喜寧哀呼不斷。太醫說胎兒是橫位。我聞訊連忙過去,梅心伴在我身邊,玉蝶跟在我身後。
自上次玉蝶在花園裡攔住撞向趙喜寧的推車,趙喜寧很是喜歡玉蝶,常給玉蝶送衣裳,送好吃的。玉蝶對趙喜寧很是感念,常問:「喜寧嫂嫂生了沒?喜寧嫂嫂可好?」
到了群玉館,便聽見趙喜寧撕心裂肺的喊叫聲。
孩子橫位,越使勁兒越疼。
屋檐下,輪椅上的肉團團滿頭是汗。
見我來,他道:「賢母妃,是否兒註定一生無福?」
他低下頭,哽咽:「我這無福之人,連累了喜寧。」
我握住他的手:「不會,喜寧會平安誕下孩兒。」
屋內,趙喜寧哭著喊:「剖開我的肚子,取出孩兒吧,給鄭王殿下留個後,對得起鄭王殿下與我的一番情意……他這一生,太苦了。」
肉團團道:「喜寧,別胡說,你比孩兒重要。」
玉蝶扒在窗邊往裡看,焦急道:「喜寧嫂嫂,您千萬要好好兒的。我等著吃您做的梅花糕呢。您答應我的。」
冷夜沒有月亮。
北風穿過屋檐。
玉蝶跪在我面前:「官娘娘,喜寧嫂嫂一定疼極了,讓我試試,好麼?我阿奶是鄉間的接生婆。她帶我一道去接生過,橫位難產,有法子。」
我看著小小的玉蝶,未及開口,肉團團道:「便讓玉蝶妹妹去試試吧。」
他不想放過一絲絲的希望。
玉蝶讓宮人拿了馬齒莧,酒,混在一起,餵入趙喜寧口中。
又在趙喜寧肚子上轉著圈揉。
更鼓敲了三聲。
宮裡十分安靜。
群玉館庭院的花叢中,金盞竟開了兩朵,似燈籠般熱烈。
趙喜寧在子夜,生下一個女兒。
孩兒落下的那一刻,玉蝶「哇」地一聲哭起來。
疲憊的趙喜寧伸出手,撫摸玉蝶的臉頰:「小玉蝶,謝謝你。」
太醫出來報喜。
所有人都跪在地上:「恭喜鄭王殿下,恭喜鄭王妃。」
我命梅心去給趙玄郎通報一聲,叫趙玄郎安心。
肉團團走進殿內,我亦走進去。
產婆將孩兒遞到我懷裡。
這個小姑娘嘴唇邊有一顆小小的痣。
這讓我依稀想起一個人:春水。
肉團團掩面而泣:「今日金盞花開了,春水來了。」
春水,是肉團團唯一對不住的人。
她為保護肉團團而被毒蛇活活咬死。
我還記得我在群玉館的屏風後看到的春水那嬌俏的容顏。
她對肉團團說,殿下,每一季都有每一季的花兒,花兒一直開,奴婢會一直來。
她是否真的舍不下肉團團,轉世來做肉團團的女兒?
肉團團因金盞花開之故,為剛出生的女兒取名金花。
趙玄郎封柴金花為明陽郡主。
所有人都喜歡叫她「柴郡主」。
肉團團哭著跟我說:「賢母妃,兒也有孩兒了……」
「宗訓。」我伸手摩挲他的頭。
他將頭抵在我的掌心,像小時候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