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德昭亡
2024-10-27 16:16:32 作者: 棉花花
我指著侍衛領班,道:「聽說,皇城司有一種新酷刑,便是將人皮一寸寸割掉,每割掉一寸,就放吸血蟲來吸血,一點點,血被吸乾,這種刑罰叫雪裡紅。甚好的名字。就把此人送去皇城司,試試雪裡紅吧。」
侍衛領班嚇得求饒:「不要殺我,我招,我招,宮裡有什麼人,我全都招……」
銀針嬤嬤,內廷監的五品監人,宮門的總頭,福寧宮灑掃侍婢……侍衛領班吐得乾乾淨淨,一共二十一人。
這二十一人,分布在宮裡不同的位置,共同協助德昭,完成一幕幕大戲。
太后大喪,找了一個與他十分相像的人,毒成活死人,安置在繁英宮,他藏在抬火燭紙錢的箱子裡逃走。
時刻關注著宮裡的動靜。
伺機而動。
知我起了疑心,便決定破釜沉舟,弒父弒君。
他自認做了十足的準備。
每一個環節,都銜接得天衣無縫。
可他低估了趙玄郎的警惕心。他也沒想到一個不起眼的九品醫官陸大夫,被捅一刀,裝昏厥,然後趁他不留神,開門求救。
他終究是失敗者。
只能是失敗者。
青桃的兒子,遠沒有青桃識時務,也沒有青桃在關鍵時刻的明白選擇。
趙玄郎賜了三尺白綾給德昭。
這也許是他早就該有的結局,也是如今看來最好的結局了。
留個全屍。
德昭養在宮中這麼多年,與趙玄郎做了一場名義上的父子,這是趙玄郎給他最後的體面。
在東殿的一間抱廈里,白綾懸上。
趙玄郎扶額坐在一旁。
我命梅心帶著玉蝶去披芳殿安置後,走到趙玄郎身邊。
外頭的侍衛、太監、宮人,屏息而立。
所有與德昭有關聯的宮人,或被處死,或被關押。
抱廈里,燭火盈盈。
偶有飛蛾撲過來,奔赴火苗,又被火苗燒死。
德昭亦如飛蛾,死亡才能停止他對權力的嚮往與欲望。
我將小桌上的一盞茶遞給趙玄郎,趙玄郎端起,又放下。
德昭站上凳子,白綾被太監系成死結,晃了晃。
德昭雙腿發軟,站不穩,跌下凳子。
他倉皇爬過來,抱住趙玄郎的腿。
趙玄郎的貼身宦官錢公公連忙拉開了他。
德昭哭道:「父皇,父皇,兒臣到底是不是您的親生兒子?兒臣即將赴黃泉,父皇告訴兒臣真話。兒臣死也瞑目……」
趙玄郎示意錢公公鬆開他,隨之,搖了搖頭。
「那兒臣的父親是何人?」德昭問道。
趙玄郎沒答話。
過了許久,在德昭手心寫了個「二」字。
德昭哭著哭著,笑了起來。
「早隱隱聽皇祖母提過,可不願相信。現在兒臣便帶著這個秘密,入土吧。」
「你死後,朕不會宣告天下,一切都好似你依然在的樣子。王氏和孩子,還會養在宮中。朕會告訴儲君,待朕過身,再宣布你薨逝。朕乃大宋開基之君,不能背上殺子的惡名,徒然讓後世揣測皇位之爭,父子之爭。你依然是尊貴的皇子,朕打算讓儲君追封你為魏王,諡號懿。懿,美好的品德。朕給你留個好名聲。」趙玄郎沉吟道。
燭火快要燃盡,燃出一大片燭淚。
這似乎是趙玄郎思索了很久的決定。
無論如何,在天下人眼裡,德昭是趙玄郎的兒子。父殺子,有失人倫啊。趙玄郎不願做個後世評說的狠心人。
德昭必須死,但在史官的記錄里,德昭不能死。
德昭重新踩上凳子,他回頭說了句話:「父皇,從小到大,兒臣都羨慕德芳,能得到您的疼愛。今日才知,兒臣是沒有資格羨慕德芳的。娘親,不該生下兒臣,來爭奪這十幾年的苦。兒臣原以為二皇叔是世上最好的人,可原來,二皇叔不是二皇叔,父皇也不是父皇。」
「德昭……」趙玄郎喊了一聲。
須臾,擺擺手:「走吧,走吧。」
一處生活這麼多年,便是對一張桌子、一把椅子也有了感情,何況是對人呢?
生死離別,多少令趙玄郎有些傷情。
德昭道:「父皇您是古往今來心腸最軟的帝王,您不殺前朝遜帝,不殺功臣,不殺皇親,那麼兒臣最後請求您,不要殺兒臣的王妃王氏和惟正,兒臣做的事,王氏不知情,與她無關……」
「朕自是不會殺他們。方才,朕已經說了,他們依然住在繁英宮,供給依舊。你找的那個替身,也還會在。今日死的,是一個冒充廣南王的人。」趙玄郎嘆道。
德昭吊上去。
凳子被錢公公拿走。
趙玄郎背過身去。我握住他的手。
不多時,德昭沒了動靜。錢公公將德昭放下來,我探了鼻息,檢查一番,道:「他沒了。」
趙玄郎起身走出去:「叫人埋了吧。」
德昭死在開寶四年的暑天,死的悄無聲息。
好像壓根兒沒有這件事。
繁英宮的木僵症德昭,還在繼續躺著。、
我去了一趟繁英宮,王氏小心地給榻上的木僵症德昭擦著臉,邊擦邊道:「殿下,您睡夠了,就起來吧,起來看看孩兒,看看妾身……」
見我來,她連忙跪下:「參見賢母妃。」
一旁的嬰兒被乳娘抱著哄睡。
我道:「你好生將養著。上回本宮過來,不過是因為外頭有人冒充廣南王,本宮心頭疑惑,過來看看。現在已經查清楚了。讓你受驚了。」
「多謝賢母妃關心。與繁英宮無干就好。否則兒媳心中實在慚愧惶恐。」她磕頭道。
她得知這場亂子與繁英宮無關,臉上恢復了恬淡平和之色。
不再戰戰兢兢。
這個出身書香世家的女子,膽子非常小。
宮裡一場「冒充廣南王」的亂子,死了不少人,也令陸大夫成了紅人。
陸大夫其實傷得並不太重,當時德昭捅的那一刀,沒有捅在要緊位置,且他本身懂醫道,及時封住了動脈,故而,沒有什麼大礙。
但他將紗布纏滿了半個身子。
每逢趙玄郎和我去看他的時候,他總要暈死幾回,臨終遺言說幾回。
一天,梅心來跟我說:「娘娘,您快去瞧瞧吧,陸大夫快不行了!」
「怎麼就忽然不行了?」我問。
「翻白眼,吐舌頭,昏迷了半日了!」梅心說。
我走到陸大夫榻邊:「讓本宮來瞧瞧這天字號第一忠臣!」
倏爾,我一把扯開他裹在身上的白布。
他竟喊著坐了起來。
白布扯了好多圈,終於扯掉了。
他哭著捂住傷口。
我道:「趕緊捂,再不捂它可就癒合了。」
陸大夫放下手:「微臣,微臣,呃,這只是……」
這人從不知「尷尬」二字為何物。
被戳穿後,從不知羞。
我清了清嗓子,道:「陛下已經下了聖旨,封你為國師了。」
「啊,真的嗎?」他哭起來:「您不是騙微臣吧?」
「宣旨的太監馬上就要到了。你繼續躺著吧。」我道。
「不躺了不躺了,微臣這都是心病,現在沒病啦。」他擦了擦鼻涕眼淚,從榻上蹦下來,洗臉梳頭:「微臣要好好整理一下儀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