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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章 女君的憐憫

2024-10-27 16:16:32 作者: 棉花花
  披芳殿。

  我身子越來越沉了。

  這一次有孕,跟前兩次都不同,總覺得口中沒有味道,喜歡重味的東西,肚裡燒,喜歡喝冷水,一睡便是大半天,沉沉的,不知道醒。

  蠟梅怒放,冷風盈袖。

  我晌午用罷午膳,跟梅心玩了會兒雙陸,眼睛睜不開,在軟椅上睡去了,梅心給我披了層錦被。

  殿內的炭火,燒得很暖。

  我許久無夢,這次竟然剛入睡,就進入了夢境。

  青桃還是她臨終前穿著月牙色紗裙的模樣,笑著向我走來,喚我:「夫人。」

  「青桃,許久不見了。我在地府也沒有看到你。」我哽咽。

  「夫人,我生前為妓,且與小叔有私,犯了淫邪之罪。你知,淫邪之罪,入銅柱地獄,一條銅柱被火燒得通紅,姦淫男女抱銅柱,一次次被燒死,受萬難之刑。你找尋我時,我不忍讓你見我受刑,求托鬼吏,說我不在。」青桃雙手掩面。

  「青桃,你來尋我,所為何事?」我握住她的手。

  她淚水盈盈:「夫人,我為德昭而來。你可還記得,你我約定?」

  「青桃,我記得。可德昭,他屢屢令我寒心。」

  「夫人,請救救他。他為人所惑。念你我昔日之情,救救我的孩子。讓他有個好結果。莫再犯大罪。否則,他到地府,將與我一樣受苦。不得往生。」青桃跪在我面前。

  「青桃,他痴惘太甚。」

  「夫人,請你渡他。求求你。」青桃向我磕頭。

  就像當年在趙府,我納她為妾後,她充滿感激向我磕頭一樣。

  如果在金明行宮,她沒有為了救趙玄郎死去,她現在還活著,不到四十歲。

  那時候,我懷著德芳,殺手把我當成了她,對我痛下殺手,她本來可以躲在暗中,卻要出來同我一道對付賊人。

  青桃啊,我采心之路上,交情最深的女子。

  與我在趙府,有過那麼多溫馨的日子。她周到、機敏、有趣,給無心的我,最多的快樂。

  我踟躕良久。

  青桃飄走了。

  她不能離開地府太久。

  她臨走時,哭著喊:「夫人,求你有憐憫之心啊,夫人……」

  風把披芳殿的窗戶「砰」地吹開。

  我從榻上坐起來。

  天光黯淡,已經傍晚了。

  梅心關好了窗,給我遞上手爐:「今兒的風太大了,吹開了窗,擾了娘娘休息。」

  「梅心,依稀聽到外頭吵吵嚷嚷的聲音,發生了什麼事?」我問道。

  梅心給我捧來一碗溫水,道:「憑祥的百姓,大老遠趕到東京,給廣南王請願。」

  「糊塗啊。」我嘆道。

  請願這回事,往好聽了說,是想稟達天聽,往不好聽了說,是聚眾鬧事,逼駕。

  這孩子心太急啊,還喜歡自詡聰慧。

  我想了想,吩咐梅心:「今日,陛下是不是去了兵部尚書吳大人的府上?」

  「是。」

  「你去一趟吳府,跟陛下說,本宮想吃天雲齋的咸豆餅,你不知道是哪一種,求陛下去挑一挑。」我道。

  「陛下他……娘娘您已經好久沒同陛下說話了。陛下會不會惱怒……」梅心擔憂。

  「他不會的。」我道。

  咸豆餅是王蘭因最喜歡的食物。

  就算為了王蘭因曾經的付出,他也不會拒絕。

  而他去天雲齋的路上,會路過明月樓。

  路過明月樓,他定會想起青桃。

  青桃那麼多年的仰望和謹小慎微,為他滾釘板的勇氣。

  他會有一剎那的心軟吧。

  不管怎麼處置德昭都好,再嚴苛,再殘酷,至少留著德昭的命。

  讓德昭沒有爭儲的野心和能力,就夠了。

  風吹滿樹花迎客,先送一身香滿衣。

  青桃,我的青桃,我為你,最後饒恕德昭一次。

  我在披芳殿等了許久。

  梅心回來,告訴我,廣南王被押解回東京,今日抵達,陛下原本大怒,下令斬首,後來,不知怎的,去天雲齋買了糕餅後,改了主意,命人將廣南王關進天牢,等待行刑。

  我點了點頭。

  梅心又道:「陛下方才說要來披芳殿,走到一半,他又回了福寧宮,奴婢看見,錢公公召了太醫去福寧宮,娘娘,陛下或許生病了,您要不要去看看?」

  我給手爐里添了些火,道:「不必了。」

  「您還在生陛下的氣嗎?娘娘,您的月份漸漸大了,來日,還不知有怎樣的風雨,別跟陛下僵著。」梅心斟酌道。

  「莫要再說這個了。梅心,本宮要去一趟天牢,你去安排一下。」我道。

  「是。」

  臨近子夜,天牢里很安寧。

  德昭面牆坐著。

  聽到腳步聲,他猛地站起來。

  我站在天牢門口。

  他看見我,非常驚訝:「怎麼是你?」

  轉而,他又恍然大悟:「想必,你是為著肚裡的孩子,急不可耐,想置本王於死地吧。」

  梅心搬了把凳子來,我徐徐坐下,道:「本宮要是想讓你死,有一百種法子,唯獨不會自己親自來看你。你常常自以為是,現在落了難,還是一樣自以為是。」

  「你想幹什麼?」他盯著我。

  「想為你尋一條活路。」我緩緩道。

  「本王與賢娘娘素無往來,賢娘娘怎會對本王有這樣的好心?」他不可置信,沉默一會兒,又問:「什麼活路?」

  「在宋偓派人來沈府刺殺之後,靜觀其變,派人在昌盛長街埋伏,收網,禍水東引,拿宋偓這個必死之人當擋箭牌。鼓動憑祥百姓來東京請願。還有之前,拿石碾撞擊馬車,謀害德芳……這一切的一切,是你自己謀劃的,還是背後有人指點?」我問道。

  他眼神躲閃:「本王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不知道嗎?哎,可惜……」我搖搖頭:「本來,你可以好好兒活著,走出天牢,可你執迷不悟,就等著龍頭鍘刀吧。」

  他掙扎、猶豫了很久,問道:「如何能走出天牢?」

  「你寫一份供詞,把背後挑唆你的人供出來,簽字畫押,本宮保你無罪。」我道。

  他眼裡閃過一絲火花,道:「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你是什麼身份?皇子。你年紀尚輕。只要你能供出幕後主使,陛下會理解的。年輕人嘛,一時行差踏錯,只要不是主謀,都可酌情寬恕。」我肅然道。

  「你,你,你拿什麼保證?」他臉漲得通紅。

  「除了信本宮,你還有別的法子嗎?」我咄咄逼近。

  他坐下,又起身,起身,又坐下。

  如此反覆多次。

  他道:「好……本王寫……賢娘娘一定要說話算數。」

  「放心。」

  我說著,拍了拍手,梅心拿過紙筆、紅泥,遞給德昭。

  他眉頭緊鎖,渾身出汗,咬著牙,寫完供詞,又摁下手印。

  我看了看,收好這份供詞,離了天牢,長長舒了一口氣。

  寂靜的夜,疏星淡淡。

  東宮。

  德芳聽聞皇長兄被押解回東京,關在天牢,等待行刑,十分焦灼。

  晚膳一口沒進。

  深夜,太子妃焦玉兒端來羹湯,他亦無心下咽。

  他跟太子妃道:「表姐,我想去給大哥求情。」

  焦玉兒道:「爺,萬萬不可。」

  「為何不可?身為儲君,我不能眼睜睜看父皇殺戮皇子;身為皇弟,我不能眼睜睜看著大哥去死!我今日跟楚天河說了這件事,楚天河覺得不妥,跟幕僚們說這件事,幕僚們亦皆說不妥。表姐,為什麼連你也不理解我?」德芳道。

  焦玉兒道:「事情到了這一步,處死與否,都應該由父皇聖心裁奪。爺,您身份敏感,是當朝太子,父皇盛怒之時,您不管說什麼,都不合適,這個時候,您最應該做的,是協助父皇處理奏疏,打理朝政,廣南王的生死,您不要開口。否則,支持您的人,見您如此優柔,會對您失望,父皇好不容易在您身上看到的果斷,也將大大減損!」

  「為君者,不應該仁愛天下嗎?兄友弟恭,才是皇家應有的典範!」

  「為君者,不僅應該仁愛天下,還要有面對政敵時的毒辣狠心!兄友弟恭,誠然是聖人之語,但廣南王,他不配。」焦玉兒堅決道。

  「表姐,你……」

  德芳沒有再說下去,離了太子妃的寢殿,走到院中的花園。

  被封為太子之後,他總覺得內心飄浮著,沒有踏實之感。

  要坐穩太子之位,他必須變得越來越不像原本的自己,這讓他痛苦。

  一個身影,在花園裡練拳腳。

  是花錦心。

  受傷之後,她體力大不如前。每日勤加練習,想要恢復些許武功。

  然而,現在動作還是比較遲緩,沒有凌厲迅疾之風。

  花錦心看到德芳,眼睛一亮,走過來。

  她每次看到德芳,都是這樣。

  嫁作人婦後,依然如此。

  「殿下,您還沒歇息麼?」花錦心問。

  「沒有。煩惱得很。」德芳道。

  花錦心輕聲道:「您有何煩惱之事,可以告訴妾身,妾身在皇城司當過差,或能略懂一二。」

  德芳悶悶地講了為廣南王求情的事。

  花錦心很感動。

  太子殿下雖處高位,赤子之心猶在。不計得失,寬宏大量。

  花錦心本就不喜心機過深、過暗之人,比如群玉館的鄭王,比如皇城司一些爭搶著想要升官晉爵的親從官。

  她心慕德芳,就是因為德芳的純良。

  她其實一直也想做一個純良的人。

  「妾身覺得您的想法很好。」花錦心道。

  德芳忽然看了看她,道:「你真的這麼認為?」

  「是。您的想法,一定是有道理的。妾身覺得好極了。」花錦心道。

  德芳嘆道:「滿眼看去,竟是你最了解我啊。」

  兩人在園中說了會兒話,又一道練了練拳腳。

  無月的夜晚,也多了一些欣悅。

  再過三日,便是除夕。

  明日臘月廿八,是最後一次朝堂議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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