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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章 最特別的鴛鴦

2024-10-27 16:16:32 作者: 棉花花
  她從來沒有覺得,他是殘了的人。

  所有人都不知道,她是他撿來的。

  嗯。

  是撿。

  她父親是一名普通小卒,很早就戰死了。

  戰死在大宋西征後蜀之中。

  朝廷發了一些補貼。

  沒幾年就花完了。

  母親體弱,沒有謀生能力,不得已,做了暗娼。

  母親接客時,會讓她出門買油鹽,或是針頭線腦。

  買回來,客人也走了。母親穿好衣裳,數著銅板。那些銅板都帶著曖昧的氣息。

  她很小就很會察言觀色。

  走路躡手躡腳。

  說話討巧。

  母親發脾氣打她,她一直笑。笑著笑著,母親就不打了。

  她憐惜母親,又怨母親。

  她寧願和母親兩人去乞討,也不願母親做這個。

  她不肯花母親的錢,寧願去潲水桶里撿吃的,去大戶人家要飯。

  後來,母親遇到一個喪妻的屠夫。

  屠夫願意娶母親,讓母親金盆洗手。

  她本來是同母親一道去屠夫家的。

  可屠夫是個暴戾的人,發脾氣的時候,一巴掌打得她眼冒金星,叫她白吃飯的拖油瓶。

  母親膽小,不敢阻攔。

  好不容易有個容身之處,母親不想失去。

  她離開了屠夫家,四處輾轉混日子。

  她賣過杏花,給藥鋪採過藥,在賭坊端過茶水。

  九歲那年,她遞茶不小心燙傷了一個男人,那男人輸了精光,怪她壞了他的運氣,將她打得半死,丟在僻巷。

  討生活太難了啊。

  吃飽飯太難。

  能活命太難。

  她滿臉血污,渾身疼痛,爬不起來,躺在僻巷,兩天沒有人管她。

  輪椅轉動,到她面前。

  輪椅上是一個小小的少年,面容隱晦莫測。

  「王和,把她帶到隱泉巷的宅子。」

  「是。」

  他成了她的主人。

  隱泉巷最角落,有一處宅子,是他的私宅。

  裡面有很多走投無路的人。

  這些人,都為他辦事。

  他坐在輪椅上,丈量著天下大事。

  她十三歲,進宮,做他的耳目。

  他從沒上過朝,卻什麼都知道。

  到現在,離他撿到她的那一天,八年多了。

  這八年多里,他的悲喜,便是她的悲喜。

  她的命,是他給的。

  她從九歲到十七歲,眼裡看到過很多人,看到過很多事,也看到過很多朝堂的動盪,可心裡一直只裝著一個人——

  她的主人,她的鄭王殿下。

  就連他殘了雙腿,在她眼裡,也是好的,是老天給多智的他留一點點沉鈍。

  她覺得他是個正常男子。

  該有正常男子的歡愛。

  她一件件脫他的衣裳。

  讓我與你再親近一些吧,鄭王殿下。

  讓我使你做一個正常男子吧,鄭王殿下。

  你的人生,悲苦太多,歡樂太少。

  哪怕我使你有一點點的歡愉,也好。

  內殿的門,關了。

  這個夜晚,沒有月亮。

  春水點了好多盞燈,很明亮。

  她撫摸他清瘦的身體。

  眼淚落下來,濡濕了他,也濡濕了自己。

  他迷迷糊糊道:「冷。」

  她抱緊他,親吻他。

  她主動地迎接他。

  他沉吟一聲,緩緩睜開眼。

  「春水,你,你怎麼能……」

  她不肯走,繼續著她生澀的主動。

  他們是最特別的鴛鴦。

  他沉默很久,開了口:「春水,亞父已經給我賜了婚。因為趙氏皇族很多人對我有戒心。昨日,又有宗室提出讓亞父賜死我。我畢竟是前朝的帝王。年歲又長了。他們擔心我復辟大周。所以,亞父想讓我同趙家聯姻,徹底成為一家人,打消皇族和大宋朝廷所有人的戒備。我若想好生活下去,這是最好的選擇。我不是捨不得死,是還有未了的事。」

  春水道:「是誰?」

  「南河郡主趙喜寧。亞父的堂房侄女。」

  「好。」

  「你……」

  「我還和從前一樣,在金鑾殿打扇。」她說。

  她穿好衣裳,也默默給他穿好衣裳。

  「殿下,我走了。群玉館的花一直開,我會一直來。」

  這已經是她第二次說這句話了。

  花一直開,她一直來。

  她將錦被蓋在他身上,吹滅了殿內的燭火。

  「殿下,睡個好覺。」

  她在黑暗中離去。

  德芳被立儲後,朝廷很平靜。

  平靜得就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各方沒有異動。

  就連杜太后,都格外慈祥,把德芳夫婦召進宮,又是賜家宴,又是送厚禮,夸焦氏是好孫媳。

  以前,她對德芳不過是以禮相待。

  忽然變得這麼好。

  二千歲夫婦更是謹小慎微。

  橫豎這些事,都與他們夫婦無關。犯錯的不過是德昭、宋偓等人。

  德芳立儲後,二千歲夫婦時常夸德芳是難得的好孩子,如何如何賢明,陛下是如何有眼光,他們是如何為德芳高興。

  在昌盛長街救駕的楚天河,成了東京令人矚目的人物。好多人前去攀交情,誇他是太子心坎兒上的紅人,一等一的功勞。府中賓客整日不息,讓他不勝其煩,又不便趕走。來的都是場面上的人,不能得罪。

  過猶不及。

  楚天河所有的老底兒都被扒出來。某某年在某某處做官。某某年升遷等等……

  這一切都那麼不尋常。

  臘月十五,是趙玄郎為肉團團定的婚期。

  前一夜,我去群玉館見肉團團。

  他在小爐子邊煨紅薯。

  味道很香。

  見我進去,他掰了一半給我。

  我和他一起坐在爐邊吃。

  這次我來人間,他從不喚我「娘親」。但他與我的親密,還同從前一樣。

  他和我在一起時,有一點稚氣。這是他和旁人在一起沒有的。

  「好吃麼?」他問。

  「嗯。」我笑笑。

  我現在最擔心的,是肉團團的安危。

  因我在地雲鏡中看到了結局,他二十歲薨逝。

  還有半個月,他就過了二十歲。

  就剩十五天了。

  這十五天能平安度過去,這道坎,便是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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