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側室花都史
2024-10-27 16:16:32 作者: 棉花花
更鼓聲在雪夜格外悠長,繞著長街,打著轉兒,攪起滿地的冷冽。
肉團團前行一會兒,還是回了頭。
我看見了他。
輪椅上的肉團團在大雪裡格外淒涼。
風聲過耳,儘是激盪。
東京團練使楚大人率兵廝殺了半個多時辰。
丑初,雪停了。
紛亂的長街變得清晰。
那些江湖人士倒下了多半。
剩下的數人,見勢不對,紛紛拔刀自刎。
他們已經做好了不勝必死的準備。
根本不給任何人審訊的機會。
昌盛長街安靜下來,雪地里躺著一個個的屍體,鮮血殷紅,一灘灘的,似開在雪裡的紅梅。
一頂轎輦由遠及近。
竟是秦王妃焦氏來了。
她下了轎,看見我,先向我行禮:「賢母妃安好。」
「德芳與你成婚後,進益了。」我道。
梅心扶著我。我站在雪地里,有些疲憊,又為肉團團難受。
焦氏微微笑道:「回賢母妃的話,秦王殿下本就是仁愛聰慧之人。妾身能嫁與秦王,嫁與皇家,是妾身萬世的福氣。」
我看著焦氏。
如肉團團所說,她的確相貌粗陋,但她說話溫軟而不失氣度,句句熨帖,是個妥帖的女子。
她漏夜來此,不慌不忙,徐徐有度。
她將金絲蓑衣披到德芳身上:「爺,當心受了涼。」
德芳從震驚中略略醒轉,道:「表姐,你怎麼還沒有歇息?」
焦氏道:「爺,妾身說了,煮了黃酒,等您回來。遲遲沒等到您,妾身尋到沈府,一路到這兒。」
她看向德芳懷裡昏迷的花錦心,溫聲道:「爺,這位是?」
「她是皇城司的花都史,方才英勇救了本王。」德芳道。
焦氏看了看東京團練使楚大人,又看了看我,道:「發生了這樣大的事,您得先去趟宮裡,向父皇稟明。這位大人也要同去。賢母妃有孕在身,需回宮安歇。這位妹妹,交給妾身,妾身帶她回秦王府醫治。既救了爺,就是咱們秦王府的貴客,妾身一定好生照顧她。」
德芳道:「如此就有勞表姐了。」
「這是妾身應該做的。」
焦氏命人麻利地將花錦心抬到轎輦上,又向我道了萬福,才徐徐離去。
我想開口阻攔。
冷靜想想花錦心今晚的表現,又實無阻攔的理由。
肉團團靜靜地看著轎輦遠去,發怔。
我走到他身邊,推著輪椅回宮。這條路仿佛格外漫長,格外沉寂。
我和他都沒有說話。
他把身上青玉色棉袍裹了又裹,裹了又裹,仿佛怎麼也擋不住風。
在陰天裡盼月亮,守一朵不開的花,等一個等不到的人,都是無望的事。
我不想讓肉團團那麼累了。
我的兒啊,你那樣多智,怎會不明白呢?
罷了吧。
花錦心就是那來不了的月亮,開不了的花,等不到的人。
翌日,沈府和昌盛長街發生的事,滿朝皆知。
蔡副將在大理寺供出了宋偓。
謀害皇妃、皇嗣,罪證確鑿,死罪。
宋偓當朝被扒去了官服,拖下大殿。
他哭喊著:「冤枉啊,陛下,老臣冤枉,老臣一片苦心,為了朝廷……陛下,老臣做官四十多年……」
化雪時,最寒。
殿外,太監們在掃雪。
宋偓一路被拖著,在地上留下醒目的印記。
玲瓏在長長的迴廊上,攔住了德芳。
她一身鳳袍,帶著強撐的榮華。
德芳忙行禮:「母后安好。」
玲瓏未及開口,哭了起來,一拳打向德芳,還沒打出去,自己先踉蹌後退。
德芳扶住她:「母后,您當心些。兒臣站著不動彈,任您打。您別急。」
玲瓏哭道:「你甫一出世,就被先皇后交給我。我將你從一個小嬰孩,養到現在。你難道還不知道我的苦心?我在宮裡殫精竭慮,為的是什麼?不就是你的前途麼?你現在竟與我生分了,做這樣大的事,不告訴我!」
「母后,事情緊急,當時,來不及了……」德芳輕輕撫著玲瓏的背。
玲瓏甩開他的手:「我身為皇后,無依無靠,唯有義父,真心為咱們娘倆打算。宋府,就等同於我的母家。你對外公如此狠毒薄情,置你的母后於何地!母后如何抬得起頭?」
「母后,兒臣不需要宋偓這樣傷天害理的打算……」德芳道。
「幫你,難道還幫錯了麼?」
玲瓏搖了搖頭,臉上滿是淚痕:「也許你終究不是我親生的孩兒,自然不會把我當你的母親,也不會在乎我身邊的人……」
「母后,兒臣是真的敬愛您,把您當親生母親。您永遠都是兒臣的母親。將來,兒臣一定會好好奉養您。」德芳焦急地解釋。
玲瓏道:「是因為沈藍,都是因為她。自從她出現,你變了,德芳。先是上戰場,現在又帶著巡檢司的人去拿你外公。從前,你是多麼體貼溫順的孩子。」
「母后,兒臣對天發誓,對您的孝心永不會變。」德芳舉起手掌,指天發誓道。
從小到大,玲瓏都溺愛他,對他無盡溫柔。
這是第一次對他發火。
德芳當日沒有回府,在慈明殿寬慰玲瓏。
那廂,朝中卻有一股人,開始把矛頭對向在昌盛長街出兵的楚天河和皇城司。
因花錦心,是皇城司的人。出現在昌盛街,身受重傷。如此拼命,怎能是不圖好處?
那些人便說楚天河、皇城司與秦王勾結,結黨營私,故意演出這場戲來,收買人心。
楚天河當眾交代,他那日與友人在昌盛長街相鄰的富平街飲酒,至晚方歸,聽見昌盛長街有異動,看見秦王被困,才點兵前去相救。
有諫院的張大人和耿大人,以及酒肆掌柜為楚天河作證。
張大人和耿大人,是出了名的清廉正直之人,素有口碑。酒肆掌柜,又言辭鑿鑿。
眾人不得不信。
可花錦心,在秦王府養傷。皇城司的人,沒有任何證據。
以二品樞密使蔣自諒為首的大臣,咬定皇城司的人,必與秦王勾結。
而這時,趙玄郎身體的疼痛加劇了。
難以走動。
再也無法掩飾。
他讓太醫宣稱,他得了風寒,需靜臥幾日。
這個節骨眼兒,蔣自諒帶著一群大臣跪在宮門外,彈劾皇城司,彈劾秦王,請陛下給個說法。
這場由二品大員帶頭的群體請願,動靜頗大。
皇城司,專做暗查、暗殺之事。平日裡得罪的人不少。
秦王,又是炙手可熱的皇子。
滿朝文武,或明或暗,等著看結果。
德芳去福寧宮給趙玄郎侍完藥出來,往宮門外去。
群玉館的王和喚住了他。
「秦王殿下,鄭王殿下喚您去趟群玉館,有要事。」
德芳匆匆走向群玉館。
輪椅上的肉團團,已斟好了兩盞茶,神色凝重。
見德芳來,肉團團問:「發生了這樣的事,你準備如何應對?」
「去宮門口,跟蔣自諒他們理論!他們血口噴人!」德芳道。
「糊塗!」肉團團道:「冤枉你的人,比你更知道你的冤枉。你越理論,他們越得意,反倒是把水攪渾了。」
「鄭王兄,我該怎麼做?」
「當機立斷,立即下令,杖斃蔣自諒。就在宮門口行刑。」肉團團鎮定道。
「我,我……蔣自諒也不是萬般大惡之人……就這樣殺了他,會不會留下殘暴之名?」德芳猶豫。
肉團團道:「你不殺他,才會留下惡名!殺雞儆猴,是現下最好、最利落的法子!那群請願的人,再不敢鬧!」
「鄭王兄,我,我沒有殺過大臣。」
「你將來若要安穩執政,還會殺很多人。」
德芳沉默一會兒,站起身,艱難往宮門外而去。
他說出杖斃蔣自諒的話,眾人驚住了,他自己也驚住了,心怦怦地跳。
他素來寬仁。
第一次下達這樣狠的政令。
「秦王殿下,你怎能替君發令?」蔣自諒梗著脖子,喊道。
「君父病危,你朋扇朝堂,是何居心?本王身為皇子,解君父之憂,敢辭其勞!」德芳強自冷靜道,手心滿是汗。
侍衛按下蔣自諒行刑。
蔣自諒的哀嚎,迴蕩著。
許多人都打了個冷顫。
鮮血、蔣自諒的死亡,震顫著德芳的心。他不禁想,古往今來,那些君王的心,就是這樣被人命、血腥澆築,硬起來的麼?
那群大臣中有人問道:「秦王殿下,皇城司的事,您有何明示?您若不肯給天下人一個交代,就算臣等再不敢言,坊間也難免有人議論!」
「皇城司的花都史……」德芳還沒說完。
一個沉穩、有力的聲音響起:「皇城司的花都史,前來救秦王,並非代表皇城司。」
是焦氏。
她頭戴王妃之冠,身穿正服,款款而來,微微含笑,不驕不躁,不驚不懼。
大臣問道:「秦王妃,花都史怎麼可能不是受皇城司指派?」
焦氏道:「花都史不是受命,而是為情。各位不知道吧?花都史心慕秦王殿下。本王妃已經替王爺做主,納了花都史為側室。今日本王妃進宮,就是為了向母后稟明此事。」
德芳猛地看向她。
焦氏的神色沒有任何波瀾。
她應對群臣,知禮明德,從容不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