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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 何苦再多一個我

2024-10-27 16:16:32 作者: 棉花花
  我當時是悄無聲息喝的絕子藥。

  除了太醫院的李太醫,無人知曉。

  後來,這件事我也只跟玲瓏講過。

  玲瓏不可能偷偷為我進補。

  一定是那副絕子藥出了問題。

  李太醫今夜不當值,回府歇息了。

  我命梅心:「去,把李太醫喚來,就說本宮有恙,只有他能調理。」

  「是。」梅心道。

  更鼓響,亥初了,庭院裡積了一層水,水上浮著落梅。

  我坐了許久,聽到鞋履踏水而來的聲音。

  李太醫還沒到。

  反倒是太醫院裡一個年輕的太醫來了。他走到屋檐下,披著的斗篷,往下淌水。

  他脫了斗篷,向我行禮:「參見娘娘。」

  「本宮沒有傳你。」我道。

  他俯身,低聲道:「是,娘娘沒有傳微臣,是微臣自己來的。今夜微臣當值,聽胡太醫說,娘娘有了孕脈——」

  我喝道:「本宮的孕脈還不知是真是假,並未聲張,你不得胡言!」

  他跪在濕漉漉的檐下,道:「娘娘,有件事,微臣要告訴您。」

  說完,他環顧四周。

  十分警惕。

  我想了想,道:「進來說話。」

  他進了內殿,叩首道:「臣初到太醫院不久,幾乎夜夜當值。兩個月前,臣發現有人給娘娘您煎涼藥。臣大駭,心知有人要害娘娘,又不敢聲張。臣人微言輕,說出來,怕有人反咬臣一口。另則,害怕給娘娘下毒之人發現事情被捅破,還會想別的法子害娘娘。於是,臣悄悄換了藥。沒有讓任何人察覺。」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我急問。

  原來問題出在了這裡。

  我喝的涼藥,不是真的涼藥。

  他一臉忠心,道:「微臣名叫陸行知,自幼學醫。三年前,微臣還只是鶴壽堂的一名坐堂大夫。因給道台大人看病,惹上一場官司。道台夫人以毒藥謀害親夫,卻把罪責推到微臣的身上。是娘娘您的父親沈大人,為微臣做主,查清了案子,還薦微臣進宮做太醫。沈大人就是微臣的再生之父。您進宮為妃,孤立無援,被歹人所害,微臣怎能袖手旁觀?微臣今夜聽胡太醫說您有了孕,激動不已,特來給娘娘報喜。」

  說著,他深深磕了個頭,眼圈紅了。

  他一腔報恩的心緒,以為是為我好,實則是為我添亂。

  「涼藥不是別人要害本宮,是本宮自己命李太醫開的。你是好心,然,非本宮所願。現下,這孕脈,倒成了本宮的難題。」我扶額,緩緩道。

  他不敢相信,怔住了,半晌方道:「娘娘您自己要的涼藥,怎麼可能呢?為何?」

  「本宮……不宜要孩子,也不能要孩子。」

  他誠懇道:「娘娘,您正值青春年少,風華正茂。陛下卻已有春秋,您若無子,將來陛下一旦……您何以為靠?」

  我擺擺手,不欲跟他解釋:「陸行知,你退下吧。往後不許插手本宮的事。這是旨意,你明白嗎?」

  他低頭,許久,才道了聲「是」,不解地退下。

  亥半,雨停了。

  梅心領著李太醫來。

  我本想開口,讓李太醫給我開一副滑胎藥。

  張了張嘴,什麼也說不出來。

  這孩子,我不想要。

  德昭好不容易被驅逐到憑祥。

  我若有了孩子,局勢勢必會發生變化。

  朝臣們會開始新一輪的站隊。

  到時候,就算我不想,也無法阻止一部分想要押寶的大臣們為我爭奪。

  這是我不願看到的事。

  可腹中的嬰孩,畢竟是一條生命。

  我無法乾脆利落地殺死這條屬於我的生命。

  猶豫再三,我嘆道:「李太醫,月份小,滑胎不難吧?」

  李太醫遲疑。

  梅心跪在我面前,求道:「娘娘,您不能糊塗啊。您有個小皇子傍身,不好嗎?虎狼雖惡,不食其子,您怎能傷自己的孩子?」

  披芳殿所有的宮人內侍,全都跪了下來:「請娘娘三思。」

  我左右為難。

  這個來得不合時宜的孩子,讓我如何是好?

  留著,生亂。

  除之,不忍。

  雨後的大葉海棠,葉子一片壓著一片,密密層層。

  我遣走了李太醫,不覺走到群玉館。

  我想起這幾天夜裡,我的夢中總會有一排排的石榴樹。石榴花開耀眼。石榴樹下,站著一個身穿錦衣的孩童,背對著我。

  原來,這個夢,是有孕之兆。

  站在群玉館前,我忍不住踏了進去。

  肉團團守在榻邊。

  榻上,躺著昏迷的花錦心。

  我道:「花都史回來了?」

  「是。」肉團團憔悴了多日的臉上,有了神采。

  「花都史還活著,真好。」我坐在肉團團身旁。

  「我這些天,一直在等。大約是老天憐憫我,讓錦心活著。」肉團團端了碗清水,用帕子,小心擦拭著花錦心乾裂起皮的唇。

  燭火幽幽,跳動著冬日即來的清寒。

  我道:「我……我有件事,拿不定主意,我又有了身孕,不想要,可……」

  我趴在輪椅的扶手上。

  他放下碗,道:「留著。」

  他連一絲絲的遲疑都沒有。

  「現在的局勢……」我道。

  「再難,我會為你籌謀。」他道。

  暖爐里的炭火燃盡了,他忘了添。

  他沉默了好久,忽然道:「不得投胎的嬰靈,在輪迴道是很苦的。無人認領,無人祭奠。好多好多嬰靈,擠在一條狹窄的路上,漆黑一片,沒有一絲光亮,等啊等。去不了人間,回不了忘川。連孟婆湯都沒有資格喝。落胎那一刻的煎熬,於母親而言,很短暫,於嬰靈而言,卻是永恆。如若不是我抽斷了整整三十根筋,才擠出輪迴道,我現在還會在那裡。枯寂地陷在黑暗中。」

  他看著我,眼裡沒有責怪,卻溢滿遍體鱗傷、抽筋拔骨的灰暗。

  「世上何苦再多一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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