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請君入甕
2024-10-27 16:16:32 作者: 棉花花
我在沈府養了七日的傷。
七日後,才能勉強弓著腰,緩慢行走。
在這七日裡,德芳日日來陪著我。
八月初,正值早秋,滿府的婆娑桂花,清香悠長。德芳扶著我,在院子裡走動。
兒子在身邊的感覺,真的很好。這樣的溫馨讓我覺得,人間值得。
外頭的人,議論紛紛,都說沈府的大小姐,攀上了高枝。
我一直惦記著去找盧寬。那個計劃,就像一團線球,盧寬是扯動線球的線頭。
一個日頭晴好的天兒,我跟德芳說,要去瓦舍聽曲。
瓦舍,又名瓦肆,是賣唱、雜耍、說書、器樂之地,大宋開朝以來,四海昇平,瓦舍大興。
德芳笑道:「沈姑娘說聽曲,便去聽曲。聽說城西瓦舍的幾個清倌兒,唱得極好,本王還未曾去過。」
他的隨從張羅著套車。
我與他到了瓦舍,上樓坐下,清倌兒的聲音清清潺潺:「又見桐花發舊枝,一樓煙雨暮淒淒。空有當年舊煙月,芙蓉城上哭蛾眉……」
這是趙文在南唐時填的曲,傳唱至今。
正聽著,一旁有小夥計道:「盧中書府上的公子來了——」
我向下看去,一個身穿藍底隱花綢袍的年輕男人,從樓梯走上來。
我跟德芳道:「秦王殿下稍坐,我去去就來。」
「沈姑娘,用本王陪著你麼?有本王在,旁人不敢欺你。」德芳貼心道。
「不用。我自己可以的。」我道。
德芳是明月一般的少年,何必知道那些污穢呢?
算計爭鬥,我來就好。
盧寬正坐在雅間,百般輕薄一個清倌兒。
我咳嗽一聲:「盧公子,要狎妓,何必為難清倌兒呢?人家賣藝不賣身,討口飯吃罷了。」
盧寬看見我,猛地站起身來,結結巴巴:「小,小,小藍……」
「盧公子,可別這麼叫,你都派人來殺我了,還能叫舊日之稱麼?」我徐徐坐下來,撣了撣衣裙。
「小藍,沒有的事啊,我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不知道,聽說沈家被陛下恩赦了,我歡喜萬分,準備去沈府見你。只是……只是整個東京的人都知道你攀上了高枝,與秦王殿下走得頗近。我不敢去。」他回過神來,深情又委屈地看著我。
好似,他才是受害者。
「真的不是你嗎?」
「真的不是我。小藍。」
「妝盒裡的銀票,是怎麼回事呢?」
「妝盒確是我送的,可銀票之事,我真是半點不知情啊。我盧寬可以對天起誓。」他信誓旦旦道。
這種男人的誓言,真是張嘴就來。老天爺要是劈雷,都忙不過來。
我忽而掩袖:「盧郎,我以為是你要害我,好傷心……」
他鬆了一口氣,以為女子果然好騙,靠近我坐下來,拍著我的肩:「小藍,都過去了,所有陰霾都過去了,以後會好的。」
「盧郎,陰霾真的過去了嗎?我看未必。」我道。
「什麼意思?」他緊張起來,又試探道:「陛下不是已經下旨,那銀票是他撥給沈伯父的嗎?難道還有什麼沒有了結的事?」
「你知道陛下為何寬赦沈家麼?」我看著他。
他幽幽道:「知道,朝野上下都知道。沈大小姐,敲登聞鼓,告御狀。秦王殿下,助你面了聖。」
「盧郎,自花燈會初遇,兩年來,你我海誓山盟,你覺得我是那種隨便移情的女子嗎?有件事,對你、對沈家、對二千歲都極重要。也許,很快,盧家就滿門傾覆了!我冒死想告訴你。又怕你不信。算了吧。」我嘆口氣,蹙眉,背過身去。
「小藍,你講啊。」他急了。
我起身要走:「罷了罷了,你都說我要攀高枝了,我這一片心,被人猜疑。我還講什麼?」
他一隻手拉住我的衣袖,跪下來,一隻手打自己的臉:「小藍,我錯了,我胡說,負了你的真心。這件事,既那麼重要,求你告訴我吧。」
我看著他的眼,道:「盧郎,我心裡只有你。為了你,我就是死了,也心甘。」
他不敢看我的眼。曾經的沈藍,確是願意為他赴湯蹈火的。他終於有了一絲愧疚。
「小藍,我再也不瞎說了。只要你願意,我馬上就娶你。」
我關上門,環顧左右,小心翼翼地坐下來,凝重道:「娶我,先不急。咱們過了這道關,再說。」
盧寬起身,斟了盞茶,遞給我:「小藍,喝口茶,慢慢兒說。」
「我幾日前去面聖,陛下已經病入膏肓了!眼看,沒有多少日子了。最多今年年底,沒準兒,下個月,陛下就要大去了!」我道。
「這麼快?只聽說病重,不知道這般險急。」盧寬驚道。
「最重要的是——」
我撫了撫心口,繼續道:「陛下已經寫了詔書,準備傳位給秦王,還召了在嶺南駐守的大將潘美進京!你想想,你們盧家,早就依附了二千歲,是魏王一黨。潘美,跟你父親,是宿仇啊!一旦,秦王登基,潘美可就是託孤大臣,大權在握。他會怎麼對付你們?到時候,把你們抄家,流放,還不是一道旨意的事情!」
盧寬嚇得面色蒼白:「這可怎麼辦?這可怎麼辦?陛下真的傳位給秦王麼?魏王才是嫡長子啊!二千歲說了,太后支持魏王!朝野一半人都支持魏王!秦王的門人,偷題、泄題,秦王怎麼配當新君?」
我猜對了,科考舞弊案,果然與德芳有關。
若是公示出來,德芳在朝野的聲譽將會大大受損,失了朝臣支持的根基。
魏王一黨,把這個當做底牌,想等關鍵時刻,打出去。
眼下,我鄭重地向盧寬道:「配與不配,都不重要了。陛下現在病重,糊塗著呢,不願上朝。陛下一死,秦王登基,這些事情還說得清楚嗎?」
「是,是,怎麼辦呢?」盧寬走來走去,像熱鍋上的螞蟻。
「當今之計,唯有冒險。我今日給你出個主意,你讓你父親,去跟二千歲說。這一局過去,你們盧家,可就是頭等的從龍之功了!」我道。
盧寬眼裡放光:「小藍,你快說。我就知道,你父親是兩榜進士,清苑名流,文官領袖,你也飽讀詩書,是個聰慧的女子。」
「盧郎,等你發達了,還願意同我在一起麼?」我幽怨道。
「願意!願意!我一百個願意!」盧寬急切道。
「我從秦王口中得知,陛下病重,天象司請了一群道士,八月初八,進宮打醮,祈福。這是動手的好時機。在道士里安插自己人,弒君,搶詔。
陛下若是驟然離世,太后做主,冊立魏王,你們搶先把控東京。魏王就是絕對的正統。那潘美,還是你們的對手嗎?到時候,他就像砧板上的魚肉,任你父親宰割了。」我道。
盧寬沉吟片刻,拊掌:「好!我這就過去,告訴父親,稟報二千歲!」
「盧郎——」我喚道:「此等宮廷密事,我為了心中所愛,冒死告訴了你,你可一定要承我的情啊。」
他粗粗地點了個頭,一溜煙跑了。
我笑了笑,回到德芳身邊。
清倌兒唱著:「母別子,子別母,白日無光哭聲苦。關西驃騎大將軍,去年破虜新策勛。敕賜金錢二百萬,洛陽迎得如花人……」
婉轉的聲音飄蕩在瓦舍,繞樑不絕。
「八月初八……」我暗忖著,攥緊酒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