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奪嫡之爭
2024-10-27 16:16:32 作者: 棉花花
金爐香盡。
漏聲清殘。
寅半,安靜極了。
福寧宮很大,比從前的萬歲殿寬了數倍。金梁,玉柱,紅帷,金絲楠木的桌椅,四處透著統一皇朝的大氣、恢弘。
天下太平,中原停戰已久,海晏河清,大宋國庫豐盈。
殿內的宮燈都滅了,只留一盞微弱的燭火。
我端著藥碗,往床榻邊去。
榻上,竟沒有人。
枕邊,放著一把短刀,刀柄上鑲嵌著綠色的寶石。這是我當初還是王蘭因時,從集市上一個胡人手中買的。
趙玄郎把我的舊物放在枕邊,讓我剎那間有些感慨。
我不知不覺伸手拿那短刀。
背後傳來一聲威嚴的呵斥:「你膽子不小,敢動先皇后的遺物!」
我離開時,老趙尚在壯年,聲音剛毅。
現時,老趙的聲音已經有了一絲沉暮的氣息了。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算來,他四十七歲了,快到知天命的年紀。
「我,我來給你送藥。」我道。
「把藥放下。」他道。
也許是覺察到我沒有自稱「奴婢」,行為不合宮婢的規矩,他有了幾分警惕,拔出一旁桌上的劍,架在我脖子上:「你不是宮女,說,誰派你來的?」
「是……秦王殿下助臣女來的。家父沈義倫,被奸賊誣陷貪贓,前幾日,陛下您下旨流放沈家。流放途中,臣女被盧寬所害,九死一生,逃到皇城,手持證據,敲鼓告御狀,被魏王殿下所攔阻。無奈之下,只能面聖。家父是大宋的忠臣,是陛下的忠臣,那贓款是盧氏父子塞到妝盒中的,望陛下捉拿盧氏父子,重審此案。讓冤情昭雪,讓真相大白於天下。」我道。
趙玄郎道:「你是沈義倫的女兒?」
「是。」
「叫什麼名字?」
「沈藍。」
他忽然有些嫌惡,斥道:「孝惠皇后閨名中有個蘭字,孝明皇后閨名中亦有個蘭字,沈義倫居然不知避先皇后的諱,給你取這個名字,其心可誅!她蘭,你也蘭,以為誰都配叫這個字麼!」
老趙啊老趙,一把年紀了,你為什麼還是這麼幼稚?
「不不不,臣女之藍,乃青出於藍之藍,非蘭花之蘭。」我解釋道。
「不管哪個字,同音也不許。以後你改個名字,叫沈紅,或是沈碧,沈青,總之,不許叫藍。」他道。
「遵旨。」
我轉過身來。
他與我對視的那一刻,手中的劍倉皇掉落在地。
他閉上眼,搖搖頭,又睜開眼。
良久,他道:「你叫沈藍?」
「是的。臣女剛剛已經說過了。」
「不必改名字了。」
「遵旨。」
好吧,不用叫沈紅、沈碧、沈青了。
他坐在椅子上,盯著我的眼睛,又看了一會兒,自顧自道:「面貌不同,眼神卻熟悉,難道是她?她回來了?」
須臾,他抬頭,試探道:「顏蘿?」
我想應他一聲。
然而,想起陸判官的話,我反問道:「您在說什麼?」
他一霎時失望極了。
外頭略略有了些天光,透過窗欞,映在他臉上。
他臉上比從前多了幾許王者的肅穆,亦有站在中年末尾的蒼涼。
他將頭仰在椅背上,默默思忖。
直到我將證據遞上去,他才回過神來,接過密信,鄭重地看了看,問道:「秦王和魏王,都知道這封密信了?」
「是。」
「魏王不許翻案?」他徐徐問道。
「是。」
他不作聲了。手在密信上,敲了又敲。
我將藥碗遞給他:「陛下,藥快要涼了。」
他接過藥,潑灑在一旁的花盆裡。
花盆裡的菖蒲,蔫蔫的,半死不活。
此刻的他,卻沒有病態。
我兀地意識到,他並不像德芳、德昭、玲瓏說的那樣,重病在身。
他為什麼要裝病呢?
今日之朝堂,已非昨日之朝堂。
今日之趙玄郎,頗有帝王心術。
我看著他。
他幾番斟酌,道:「朕可以恕了沈家,但案子,不能重審,不能牽涉到盧家。屆時,只需說,這筆銀票,是朕讓沈義倫送到戶部造冊的,朕在病中,忘卻了,明白否?」
我道:「為什麼?陛下,難道您不想牽涉盧家?」
「你想救父,朕已然答應,還不夠麼?朝堂的事,豈是你能懂的?不是不想牽涉,是不能牽涉!」他道。
「為什麼不能牽涉?」我盯著他。
「朕要保護自己的兒子……」他扶額,沒有再說下去。
他說保護自己的兒子,一定是指德芳。
我有些揪心。
那個孩子心善,仁慈待下,是否有不妥當之處?
「秦王殿下,有把柄在盧家手上,是麼?」我急急問道。
他抬頭看向我:「你很關心德芳?」
「……秦王殿下助臣女申冤,臣女覺得他一定是好人。」我道。
他不置可否,道了句:「德芳那孩子,過於賢德了。」
「賢德不好嗎?賢君之治國,其政平,其吏不苛,其賦斂節。」我道。
「太過於賢德,便容易出紕漏……」趙玄郎意識到不該與我說那麼多,擺擺手:「罷了罷了,你莫要問了。朕即日就寫寬赦沈家的詔書。」
我想了很久,大致猜到了趙玄郎裝病的原因。
德昭的身世,除了事中人,沒人知道,也絕不可說。
表面上,德昭是長子。
再加上德昭養於太后膝下。
那麼,朝中支持立德昭為儲的人,必然不少。
而趙玄郎肯定是想立德芳為儲的。
他知道只有德芳是他的親兒子。
於是,為了光明正大立德芳,還不讓朝臣非議,他讓德昭與德芳共同理政,想讓德芳在能力上勝出,堵住所有人的嘴。
可是,結果非他所想。
德昭無錯。
德芳出了錯。
德芳出錯,有人知情。盧多遜定是其中一名。
趙玄郎選擇裝病,讓事態冷卻。
所以,現在,他不願處置盧家。
奪嫡緊迫。
虎狼環伺。
我領了旨,告退。
走到門口,我回過頭,他恰好也在看我。
我指著榻上的短刀,道:「當今皇后明達賢惠,您還留著先皇后之物麼?」
他怔了怔,緩緩道了八個字:「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先皇后大去三載,您便有了安慶公主。新人迎來舊人棄,掌上蓮花眼中刺。」
這句詩的後兩句是:迎新棄舊未足悲,悲在君家留兩兒。一始扶行一初坐,坐啼行哭牽人衣。
光陰似箭,我沒有怪他,卻有些悲涼。
「放肆!」他道。
我俯身:「因臣女近來讀書,讀到這幾句,心有疑惑,才說錯了話,望陛下莫怪。」
「你一個閨閣女兒,不知朝中事,豈可妄言?安慶公主,乃皇后之侄女,開寶元年,國舅去世,皇后收其為義女。朕為安撫皇后,特封她為安慶公主。安心中宮,撫育皇子,慈懷寬篤,河清雲慶。」他道。
說完,他扶額自語:「真是怪了,朕同這丫頭說這些做甚。」
爾後,他道:「退下吧。」
我走出門外,晨霧朦朧。
玲瓏提著食盒向福寧宮走來。
發現我從殿內走出來後,她怒道:「拿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