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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無情亦有情

2024-10-27 16:16:32 作者: 棉花花
  太醫捧來人參附子湯。

  青桃大口大口地灌進去。

  人參附子湯,可以吊著半條命。

  青桃烏青的臉上,終於有了些血色。

  「催產,催產……」她道。

  烏藥四兩,前胡半兩,菊花一兩,蓬莪朮二兩,當歸半兩。

  此藥為催生安胎救命散,促使腹中胎兒下行。

  青桃服了藥,開始發作。

  我守在她身旁,緊緊握住她的手。

  她沒有喊叫,沒有喚疼,額上沁滿了汗,咬緊牙關。

  夕陽灑在行宮,雲霞映著落日,樹木,宮道,都被染透了。細碎的光,從窗欞灑進來,在青桃的面孔上跳躍著,像是攪起了滿湖的絢爛。

  漸漸地,黃昏收起憂傷的線,紅牆黛瓦,轉至黯淡。天際最後的繁華,褪盡。

  「快了,快了……」穩婆喊道。

  青桃用盡所有的力氣,然而孩子還是卡在產道,下不來。

  她絕望地鬆開我的手。

  「夫人,這也許就是,就是青桃的命……」

  她家裡所有的親人都死絕了。她想給劉姓皇族,留下最後的一點血脈。她想給自己留一個親人在人間。

  這是她最大最大的念想。

  我遣退了所有人。

  屋裡只剩我和她。

  「青桃,你說友情就是不舍,我今天告訴你,友情,就是彼此成全。」

  我將我的真氣,渡入青桃體內。

  我最在意的功力。我最在意的無情大法。

  原來人間,無情最難。

  青桃,我不願想那麼多了。

  我不想看到你眼中淒涼的絕望。

  我不想你如此悲苦的人生,最後的心愿破滅。

  淡紫色的光芒中,啼哭聲響起。

  青桃的孩子,終於生下來了。

  我剪斷嬰孩的臍帶,腳下一個趔趄

  「青桃,你看,你的孩子出生了。男孩。」

  我將孩子的小臉貼在青桃的臉上。

  青桃像凋零的花朵,破敗的布偶。她所有的生氣,隨著孩子的出世,都抽離了。

  「德昭,他叫趙德昭……」她臉上爬滿眼淚:「夫人,我可以放心地走了,沒有遺憾了……」

  「青桃,你還想要什麼?你說,你說。」我趴在她身旁。

  她搖搖頭。

  「你想見趙玄郎嗎?我去把他捉來,我去給你捉。」我倉皇起身。

  「不,夫人,不必見他了。有你,已經夠了。」

  「青桃,」我止住步子,流淚道:「我是顏蘿,我是地府的女君,第一次到人間,是為了采陽,第二次到人間,是為了采心,賀蘭是我,王蘭因也是我………」

  青桃艱難地笑笑:「我喜愛你,顏蘿。你在我眼裡是獨特的,我知道你的特別。你永遠那麼莽撞,那麼勇敢。國破家亡二十載,你是對我最好的人。」

  「我給你唱地府的歌,青桃,走過陰路,你別害怕。」

  我坐在她身旁,抱膝唱著:「九泉碧落花如雪,過陰路上香塵絕,素指阡陌芳菲挽,閻羅殿裡道浮曉,姑娘,姑娘,一碗孟婆湯,是非留在奈何橋……」

  雲霞飛散,夜幕落下來。遠山蒼茫。

  青桃從懷裡摸出一枚皮影:「顏蘿,送給你。」

  青桃給我做的皮影。

  皮影小兒,左手拿大刀,右手拿寶劍,騎在馬上,威風凜凜,橫衝直撞,像極了我。

  青桃在歌聲里,咽了氣。一旁的孩兒,甜甜地睡著。

  我握住皮影,哭出聲來。青桃,謝謝你讓我懂得了,什麼是友情。

  心口緩緩抽搐著。

  青桃的死,讓我的心又長了許多。

  很奇怪,我以為輸了真氣給青桃,功力會減退。

  可當我拔出劍來,發現功力竟比從前增了好些。

  無情大法,並非無情之人修煉。

  我參破了地府最大的秘密:無情的最高境界,是有情。

  殿外人影閃過,趙匡義沖了進來。

  他奔到青桃身邊,探了鼻息之後,跌坐在地。

  這個好色貪婪的人,虛偽狡詐的人,第一次沒有把傷心當作面具。

  「青桃,你竟如此在意這個孩子。」

  趙匡義伏在青桃心口上。青桃的軀體,尚有一點餘溫。

  他剪了嬰孩的胎髮,放在青桃的手心。

  「青桃,是我趙匡義害死了你,我向你保證,一定會想辦法,留住這個孩子。」

  我一把將他推開,步步緊逼,手中的劍抵著他的心口。只需一霎,便能讓他立時喪命。

  「我要殺了你,給青桃陪葬。」

  「嫂嫂,您殺了我,有何益處?皇兄還是不會留下這個孩子。我,我,我有辦法……」

  「你能有什麼辦法?」

  「您給我半日的時間,如果我做不到,嫂嫂再殺我不遲。」他信誓旦旦。

  我收回寶劍。

  他轉身搖搖晃晃地離去。

  帶著他難得一見的良心。

  不多時,太后帶著群臣趕來,抱住嬰孩,道:「這是趙家的第一個孫兒,大喜,大喜啊。」

  群臣齊齊跪在地上:「太后大喜,官家大喜,天佑大宋,皇嗣延綿。」

  我道:「青嬪臨終前有遺言,願將孩子過到孝惠賀皇后名下。」

  太后道:「青嬪倒是個有眼色的,哀家看,這樣甚好。孝惠賀皇后,身為原配嫡後,無所出,長子為繼,合乎情理。」

  群臣見太后應允,自是紛紛附和。

  沒有人在意青桃的死。

  她的軀體,在晚風中涼透。

  我沉默地給青桃清洗、入殮。

  內殿之中。

  趙匡義跪在趙玄郎面前,叩求:「求皇兄憐憫,留下德昭。」

  趙玄郎雙眉緊皺,不作聲。

  趙匡義從袖中摸出匕首,砍斷自己的一根手指,血濺在地上。

  「臣弟願意在皇兄面前自殘,以作懲罰。」

  趙玄郎仍舊不作聲。

  趙匡義倏地又砍斷一根手指,接著,又砍斷一根……

  接連斷了三指,太后哭著進來,抱住趙匡義:「兒啊,我的兒。官家如此不顧手足,便連母親,一起砍了吧……」

  趙玄郎背過身去。

  這件事,就這樣,帶著無限殘缺地了結。

  大宋初年,皇子趙德昭的出生,交織著宮牆罅隙里的秘密,交織著皇族秘而不宣的醜聞,交織著太后的歡慶和皇帝的淡漠,令宮中人諱莫如深。

  皇子趙德昭,乃孝惠賀皇后所出,與青桃無關。

  青桃沒有任何追封,甚至原有的位份都被消除了。

  宮中仿佛從來沒有出現過這個女子。

  我將她葬在趙府小院的桃花樹下。她說,那是她最乾淨最快樂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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