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一棵楝樹
2024-10-27 16:16:32 作者: 棉花花
周娥皇病故了。她的妹妹周女英進宮為南唐國後。人稱:小周后。
從南邊戰場回來的人都說,小周后天姿國色,且有英氣。兩軍交戰之際,她身穿紫衣,抱著琵琶,在陣前彈奏《蘭陵王破陣曲》。
樂驚四方。
她會跳劍舞,在巨大的戰鼓上,舞動寶劍,輕盈翩躚,宛若蛟龍,令人陶醉。
因為她,屢戰屢勝的大宋軍隊,居然打了兩場敗仗。
是趙匡義,當眾擒獲了她,才扭轉了軍心。
南唐終是在脂粉繁華地沉醉太久,十里玉帶河,花船燈不熄,滿是五陵年少的纏頭,官家小姐的金簪,世家子弟的酒杯,嫵媚船娘的歌聲。
將軍解戰袍,文官住青樓。
訓練了許久的軍隊,積蓄許久的力量,在大宋的巍巍雄師下,還是敗了。
南昌府,湧進宋師。
李煜和小周后,都成了戰俘。
南唐戰敗那晚,有人親眼看見,小周后進了趙玄郎的營帳。那一整晚,帳內靡靡之音不歇。
這件事在軍中傳開了。
很快,就連民間,也散播著艷聞。
加油添醋。極盡渲染。
南方的歌坊畫匠,根據流言,酒後即興發揮,畫了一幅春宮圖,取名《趙官家馭後圖》,竟被哄抬到千兩黃金的價格。
我命人暗中將那幅畫高價買來。
這樣腌臢的東西,不能再繼續流傳在市井。
我將這幅畫在寢殿焚毀。
自始至終,我沒有看那幅畫一眼。
火焰燃起,漸至熄滅。
我想將自己的不安,隨火焰一道熄滅。
多日以來,流言紛紛,可我不相信。耳聽為虛,眼見為實。大周后上次來開封府,符巧櫻設下圈套誣陷他的情景歷歷在目。我告訴自己,這次小周后的事件,也是假的。他一向是克制的人啊。身為君王,他未曾貪過女色。
「娘親,你在燒什麼?」肉團團問。
我俯下身來,摸摸肉團團的臉:「娘親在燒廢紙。」
「亞父什麼時候回來?他給我請的名醫挺好的,近來睡覺安穩,沒有再被疼醒了。」肉團團一邊跟百歲玩兒著球,一邊道。
「或許,很快了吧。」
我看著窗外,燕子在檐下飛過。
肉團團背誦著白居易的詩:「……幾處早鶯爭暖樹,誰家新燕啄春泥……」
下一句呢,下一句是什麼?
亂花漸欲迷人眼,淺草才能沒馬蹄。
亂花迷人眼了麼?
不會,不會。
我在深深的宮苑中,等待著。
就和我前世一次次等待他一樣。
好幾次,半夢半醒之間,我好像看到他抱著戰盔坐在榻邊,對我說:「王蘭因,我回來了。你好麼,肚裡的德芳好麼?」
我抱住他,將面孔貼在他冰涼的手心:「我很好,德芳也很好。老趙,我們從此好好兒的,不再互相傷害了,好麼?」
「好。」
風,穿堂而過。
伸出手來,才發現是夢一場。
三月初,大軍凱旋。
趙匡義作為前鋒隊伍,率先還朝。
在攻打南唐大大小小數十場戰鬥中,趙匡義次次都是一馬當先,奮勇殺敵,立下了赫赫戰功。
期間,趙玄郎在陣前受了傷,急需一味珍貴的草藥。趙匡義為了尋找此藥,險些跌落懸崖。
趙匡義還朝後,第一時間,勒馬進宮,向太后叩首問安。太后見他受了傷,淚水漣漣。
他對兄長的忠心,對士兵的親厚,對母親的孝敬,對敵邦的英武,在軍中樹立了極佳的口碑。
人人皆道二千歲是賢王。
從太后宮中出來,趙匡義帶人將宮中的沁芳樓修整一番。
我問他將作何用。
他俯身道:「皇嫂稍後便知。」
我討厭他恭敬的神情下那番得意的樣子,我討厭他面面俱到的虛偽。
我掐住他的脖子:「趙二,你休想玩花樣,信不信,我殺了你。反正我什麼都不怕。」
「皇嫂饒命,臣弟立了大功,您還要殺臣弟,定會引起軍中眾怒,母后,母后她也不會坐視不管……」他慌忙告饒。
我掐住他脖子的手,更重了:「所有人都知道我王蘭因魯莽,我哪裡顧得了那許多。」
「皇嫂,我說,我說……這沁芳樓,是大哥囑我收拾的,給,給……」他臉上漲得青紫。
「給誰?」
「給……給小周后和李煜住……大哥,大哥要將他倆帶到開封來……」
「胡說!不可能!」
「真的,我有半句虛言,願死在皇嫂手下……」
我的手鬆開了。
整個人在明媚的春風中,有一種晃晃悠悠的失重感。
趙匡義趁機跑遠:「皇嫂,您知道賀蘭麼?大哥的原配夫人。小周后簡直比賀蘭還強百倍……您,您見了她就知道了。」
我一路走到寢宮。
燕燕飛來,問春何在。
七日後,趙玄郎回來了。
果然,他帶回了李煜和小周后。
亡國戰俘,為什麼要帶回都城?為什麼還要安排住在皇宮裡?
我有好多疑問。
可看到他歡慶的樣子,我不想問。
我要等他主動告訴我。
我不信,流言鬧出那麼大的動靜,他會一點不知道。
還朝之後,他很忙。
大宋的版圖,比後周時,增了數倍之多。
田畝丈量,賦稅繳納,官員任免,士農工商的發展……好多事需要管。
春光懶困倚微風。
沁芳樓傳來樂曲:「一棹春風一葉舟,一綸繭縷一輕鉤。花滿渚,酒滿甌,萬頃波中得自由……」
我在沁芳樓下,攔住了趙文。
他還是一身白衣,如霧中良玉。
「顏蘿,好久不見。」
「趙文,你來人間這麼久,我都快不認識你了。從前,你一向厭戰。沒想到,你也有主動出擊的時候。」我看著他。
「顏蘿,我前世是一棵樹,你相信麼?」
「忽然說這個做什麼?你不是在奈何橋排隊去投胎的亡魂麼?我第一次見你,就是在奈何橋。」
他笑笑,搖搖頭:「顏蘿,你還是沒有完全想起來。我是閻羅殿前的一棵楝樹。你栽,你養,你救。完全屬於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