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鴻門宴
2024-10-27 16:16:32 作者: 棉花花
他看她的眼神,就像那夜蘭心堂的大火,熊熊燃燒,將這桌上的清酒、殿中的雕樑畫棟、除了他與她以外其餘的人,都焚燒殆盡。
他的每一個字,都帶著灼傷的渴望。
賀蘭,你幾時回來的?
他沒有問,你是不是賀蘭。他沒有絲毫的質疑。一個期待太久的人,下意識里,把突如其來的可能,當成了確定。
我胸口一陣鈍痛。
那重新萌芽、生長出來的心,似疾風颳過,搖搖晃晃。
老趙,老趙,這一世到人間,你是否真的愛我?
如果你愛我,為什麼認不出我?
為什麼把別人當作我?
回頭看看,他從未對我說過「我愛你」這三個字。
所有的親密,所有的甘甜,都是含含糊糊的。
我將酒杯握得很緊,很緊。
抬頭,趙文的視線恰好看向我,輕輕柔柔,帶著一如既往的關切。
這個容貌像我的太子妃,是從哪裡來的?
趙文與她今夜出現在這裡,真的是南唐為了慶賀後周新君登基嗎?
趙玄郎離了席,上前兩步,周娥皇連忙後退。
趙文頷首:「趙統領認錯人了。」
趙玄郎僵在原地,不可置信。
符巧櫻坐在高處,看著眼前這一幕,早有預料地笑了笑,揚聲道:「這位,是南唐的太子妃。南唐遣太子、太子妃前來恭賀,是表誠意,大周身為上邦,當以禮相待。趙卿,你失態了。」
趙玄郎沉默地回到席上,一整個晚上,恍恍惚惚。
當初,我在人間消失後,他掘地三尺,尋找賀蘭。
恰真的賀蘭,也在戰亂中死去了。
他找遍晉城的角角落落,晉城的太守府,賀蘭的親眷家,杳無蹤跡。
於是,他便認定了賀蘭已死。
周娥皇的出現,亂了他的心神。他的思念,他的愧疚,他的牽掛,攪在絲竹管弦之中,聲聲凝噎。
符巧櫻語笑嫣然,說著新朝初立,各位要齊心協力的話,儼然一個得體的皇太后。
席上的人,各懷心事。
亥初,晚宴終於結束了。
符巧櫻和肉團團在宮娥的簇擁下,離了瓊華殿。
眾人散去。
我走到殿外時,一個小小的身影攔住我。
是肉團團。
他偷偷跑回來找我。
身穿龍袍的他,面龐依然稚嫩,他仰頭,含著淚花,問我:「娘親,父皇到底是怎麼死的?」
「你父皇是戰死的。」我摸了摸他的頭。
「真的嗎?宮裡……宮裡好多人都說,父皇是被趙統領害死的,以後趙統領還會害死我……」
「這些都是胡說八道的謠言。肉團團,你已經是君王了。君王要辨得清黑白真假。」我肅然道。
肉團團揉了揉眼睛:「娘親,我怕。你不在的時候,我只跟百歲說話。姨娘和外祖父,總是拿來許多政令,讓我蓋玉璽。我問他們政令上寫的是什麼意思,他們從來不告訴我。」
我抱住他:「別怕,娘親陪在你身邊。」
他將臉貼在我懷裡,蹭了蹭,惶恐的面色漸漸舒緩。
主少國疑,沖齡踐祚,多事之秋,他真正信賴的人,只有我。
那廂,趙玄郎失神地出了宮門,剛待跨上馬,一個身穿南唐服飾的宮人急急跑過來,喚道:「趙統領,您且留步。」
趙玄郎懸了一夜的心,落下:「何事?」
「我們太子妃,在悅風樓等您。」南唐宮人說完,便走了。
趙玄郎下了馬,返回宮中,疾步向悅風樓去。
縱是刀山火海,他也要弄個明白。
否則,怎麼甘心呢?
悅風樓,是宮中特設,安置外邦使臣的所在。
此刻,悅風樓靜悄悄的。裡頭的燈火,若有似無。
趙玄郎推門進去,喚了聲「賀蘭」,沒人應答。
他循著微弱的光亮,往裡走。
畫著梅蘭竹菊四君子的大屏風後,是一張床榻。
緋色的帳子放下來。
榻邊的小桌子上,一支快要燃盡的蠟燭,光亮微弱,明明滅滅。
床榻上,躺著一個人。
隱隱的燭光照著,床上的女子是周娥皇。她閉著眼,臉上潮紅。
「賀蘭,你怎麼了?」
床上的女子口中喃喃道:「藥,藥……席間,我的酒里,有藥……」
「何人要害你?」趙玄郎走到榻邊,將她扶起。
周娥皇雙眼沒能睜開,渾身綿軟無力,癱在他懷裡。
初夏,夜來香似紫色雲霞,在窗邊散發著淡淡清香。
我將肉團團送回萬歲殿後,準備去找趙文,問個清楚。
誰知,他主動來找我了。
清月下,他在花壇邊等我。
我走上去,揪住他的領口:「周娥皇是誰,你從哪兒弄來的?」
「她只是南唐一個普通官宦人家的女子,南唐朝廷給我定的太子妃。我不想娶妻,但推卻不得。這回,我與她遵南唐朝廷之命,來開封府朝賀。我就想,為你試試那趙玄郎,也未嘗不可。」
趙文頓了頓,平靜道:「顏蘿,前世今生,你都對趙玄郎如此執著,難道你不想知道,他值不值得你的執著嗎?」
我氣沖腦門,狠狠推了他一把:「糊塗!你給我添亂添得還不夠麼!你知不知道這後周皇宮有多少豺狼虎豹,等著算計他!你還巴巴送上來!」
趙文又哭了:「顏蘿,我比任何人都怕你受到傷害。你以為你是兩年前在奈何橋邊才與我相識,對麼?其實不是。我跟了你千千萬萬年。你惹禍,我陪著你。你下地獄,我陪著你。你去闖銀河,我陪著你。你剜心失憶了,我就重新出現在你身邊。我對你只有一個請求,就是希望你快樂。顏蘿,我只希望你快樂。如果有一天,你灰飛煙滅,我也陪你。」
這時,一隊御林軍舉著火把,往悅風樓的方向而去。領著侍衛的,是符巧櫻。
「出大事了!」
我連忙跑向悅風樓。
火把照亮悅風樓。
趙玄郎懷裡是身披薄衫的周娥皇。
符巧櫻大喝一聲:「趙玄郎,先帝對你如此器重,哀家與主上對你又是如此信賴,你卻這般辜負皇恩,輕薄南唐太子妃,欺侮外邦,意圖在國喪之期挑起戰亂,無德無忠,狼心狗肺,萬死難贖!來人!將他立即拖出去,斬首!」
眾目睽睽之下,她終於找到冠冕堂皇的理由了。
她是如此急不可耐地要處死趙玄郎,生恐晚一步,就來不及了。
我不禁聯想到柴榮臨終前對我的那個託付:蘭因,一定要查清丹陽軍內亂的真正原因。
二皇子之死,宰相魏仁浦八百里快馬傳信給柴榮,柴榮當時到底發了什麼政令回來?
那政令被何人截獲?與丹陽軍的叛亂有無關聯?
符巧櫻要處死趙玄郎,是害怕,還是心虛,抑或想要掩飾什麼?
御林軍衝上前去。
符巧櫻重重道:「立斬無赦!」
今夜的宴飲,就是一場有來無回的鴻門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