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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丹陽兵變

2024-10-27 16:16:32 作者: 棉花花
  哨兵急忙回軍帳稟報。

  柴榮不慌不忙,問道:「可有看清,隊伍是什麼番號?」

  「回主上,是丹陽軍的旗幟。」哨兵答。

  柴榮一副瞭然的神色,欣慰地點點頭。

  帳內一名將領道:「主上,丹陽山險,民多果勁,好武習戰,精兵之地。丹陽軍此時千里迢迢來北境,做甚?」

  見柴榮不語,那將領明白過來,道:「是主上您密調丹陽軍前來?」

  「正是,」柴榮點頭:「此次朕御駕北伐,連克益津關、瓦橋關、瀛洲、固安等地,出征僅四十二天,連收三關三州,共十七縣,明日攻取幽州,若是勝了,則一統天下有望。所以,朕一定要贏。有道是,兵不厭詐,將貴知機,丹陽軍是朕今夜送給契丹的一個大禮。」

  說罷,柴榮披上戰袍,就要出營。

  將領們道:「主上,臣等同您一道去!」

  「不,你們留在營中,若是全都出動,一則不免讓契丹的探子發現,壞了朕的計劃;二則,若是大營空了,契丹趁機來攻,豈非亂了陣腳?朕帶著一隊驍騎營的精銳便可。」柴榮道。

  「是。臣等必堅守大營。請主上放心。」將領們道。

  柴榮意氣風發地點了兵,策馬絕塵,出了大營,在黑夜中遠去。

  被縛在角落裡的趙玄郎,心中湧起不祥。

  軍人的敏銳,讓他時時刻刻觀察著營內的動靜。

  方才報信的哨兵,從營帳出來後,匆匆忙忙往西跑了。

  那神態,竟讓趙玄郎聯想到兩個字:逃兵。

  趙玄郎見過太多逃兵了,他們臉上無一例外,有一種背叛的狡黠和佯裝的鎮定。

  哨兵為什麼要逃?只有一個可能,他報的信,是假的……他已經被收買!

  思及此處,趙玄郎倒抽一口涼氣。主上如此急切地出營,顯是以為,來者是援軍。若是對方,打著援軍的旗號,趁機作亂,主上今夜必有大難!

  雖然主上屢屢猜忌他,但趙玄郎始終記得十年前,他剛入仕,尚一名不文時,主上對他的賞識。沒有人相信,年紀輕輕的他,能打勝仗。是主上,力排眾議,對他委以重任。

  「君臣弟兄,當一世親睦爾。」

  年輕的主上,對年輕的趙玄郎如是說。

  主上給了曾經莽撞的他,長兄的親切與溫和。在爾虞我詐的官場上,主上是他最初的啟明燈。

  加之,現在,邦國大戰在即,若是主上在北境遇難,天下便將大亂。權貴爭權,說到底,殃及的是無辜百姓。

  無定河邊,要葬多少白骨?

  契丹若是趁火打劫,後周曆經數十載、用無數將士的血肉之軀,鑄造的邊防,豈非一夜坍塌?

  趙玄郎絕不能眼睜睜看著悲劇發生。

  他欲提醒留守在大營的將領,可是,無一人信他。

  此刻的他,不過是個階下囚。因張衡投敵,眾人對他充滿了防備、忌憚,他還未來得及說出詳情,一盆涼水便兜頭澆過來。

  烏雲壓城蒙日月,無人知我滿地霜。

  趙玄郎滿心憤慨、焦灼。

  做黑暗中那個唯一清醒的人,是最為痛苦的。

  他忍耐著,到營中將領睡下、寂寂無聲之時。

  他假意倒在地上哀呼,喚來看守的兵士。兵士俯身之際,他猛地躬身而起,將兵士撞倒在地,手艱難地從繩子裡掙出罅隙,抽出兵士的刀,割斷繩索,隨之將兵士打暈,迅疾騎上一匹快馬,向南奔去。

  疏星就像黑夜的眼睛,緊張地打量著人間。

  歷史的車輪,朝浩瀚的、蒼茫的、未知的前路轉動著。

  趙玄郎看著前方,目光如炬,燃著這個驚心動魄的夜晚。

  這廂,柴榮率驍騎營趕到距大營百里處的浮雲嶺,見「丹陽軍」的大旗在北風中獵獵作響。

  兵士們齊齊道著「主上萬安」,卻遲遲不見丹陽軍統帥葉繼閣上前參見。

  柴榮心內納罕。

  一旁的驍騎營副將,高喊:「葉繼閣何在?速來見駕。」

  四面八方,火把照亮。

  這浮雲嶺被圍住。

  眾將士絲毫沒有下馬之意,而是紛紛舉起了刀。

  柴榮頓時明白了,丹陽軍有變。

  只是不知,這幕後指使的,是何人。

  一旁的驍騎營副將見情形不對,連忙喝道:「保護主上撤退!」

  然則,所有退路,都被堵死。

  丹陽軍逼近,撲了過來,驍騎營一邊掩護柴榮,一邊與他們廝殺起來。

  鮮血濺到柴榮臉上,他環顧四周,拔出腰間的刀。今夜,已無退路。

  他這半生,遭遇了很多次背叛,這一次,丹陽軍「渾水摸魚」的背叛,是最致命的。

  幽州未取,壯志未酬。

  宗訓尚幼,蘭因不得。

  家國無托,江山半壁。

  前世今生,皆有遺憾。

  他怎麼能死去呢?

  「丹陽軍聽令,犯上作亂,九族當誅。就此醒轉,放下屠刀,朕可免爾等附逆之罪!」柴榮道。

  將士們並未停手。

  戰勢愈發激烈。

  一炷香的工夫,驍騎營幾乎全軍覆沒。

  柴榮深中一箭,那箭正射在心脈上,血不斷地湧出。

  這場兵變,來勢洶洶,迅猛不留餘地。

  柴榮渾身越來越冷,耳邊的馬蹄聲、廝殺聲,天旋地轉。周邊倒下的屍首,就像一根根拔下的羽,剩他孤身一人,面對天地的血腥。

  馬嘶龍吟。

  一個策馬而來的身影,帶著夜晚的濕氣,出現在柴榮面前,既親近又遙遠,既陌生又熟悉。

  「臣趙玄郎前來救駕!」

  柴榮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閉上眼,搖搖頭,而那人已經到了他面前,將他拉到馬上:「主上莫慌,臣今夜誓與主上,同生死,共患難!主上遇險,乃臣萬死之過!」

  「趙卿……」柴榮看著眼前那堅毅、粗獷的面孔,心中百感交集,如同打翻了一碗極酸、極苦、極冷又極熱的湯。

  趙玄郎打落射向柴榮的箭,前胸、臂膀皆挨了一刀,仍咬牙不移。

  眼看就要到了生死危急之刻,一大波百姓湧來。

  怎麼會,在這荒郊野嶺,怎麼會有這麼多手持兵戈的百姓呢?

  不,不是百姓。而是穿著百姓衣裳的——

  禁軍。

  我和青桃,及石守信、禁軍各將領,日夜趕路,到北境之時,聽見浮雲嶺有廝殺之聲。

  慢慢近了,見趙玄郎護著柴榮,渾身是血,奮力作戰。

  我不假思索地一躍上前,衝進了埋伏圈。

  趙玄郎見了我,眼裡那寥落的星火,四下濺落,落在黑夜的浮雲嶺,落在我身上。

  肉團團念的那首詞,浮動在清夜。難相見,易相別,又是玉樓花似雪。我在他眼裡,讀到了思念,讀到了欣喜,讀到了不知所措的笨拙。

  「王蘭因,你怎麼又來了?」

  是的,我又來了。

  他的每一次落魄,驚險,我都在。

  「老趙,我來帶你回家。」

  我說著,一把擰斷射來的箭。

  青桃和石守信帶著禁軍,赫赫而來。

  趙玄郎看著這一幕,似乎明白了青桃、石守信等人的用意。他既為今夜危局得解而欣慰,又擔心青桃、石守信等人對柴榮不利。

  「禁軍上下,聽令!」

  「末將等但聽將軍之令!」禁軍齊聲道。

  「拿下叛軍,營救主上!」趙玄郎嘶吼一聲。

  青桃與各禁軍將領,面面相覷,沉默不言。而那些跟著趙玄郎出生入死的兵士們,卻都應聲:「是!」

  趙玄郎向我道:「王蘭因,你帶主上回大營,快!這裡交給我!」

  「我留在這裡幫忙。」我道。

  趙玄郎面色凝重,道:「禁軍是我帶出來的兵,他們都有在北境作戰的經驗,聽我號令。解決當前的困境,不是問題。眼下,你帶著主上回大營,最為重要。要緊時刻,不可生變故。」

  我遲疑一霎,懂得了趙玄郎的用意,道了聲「交給我」,便背起重傷的柴榮,往大營跑去。

  鮮血,吞咽著北方的春天。光禿禿的樹,沒有中原的豐饒。蒼穹格外深遠,格外廣袤。

  疏星的光芒,時現時滅。

  柴榮喘息著,他那如水的溫和,凝結成凜冽的哀傷。

  「蘭因,今夜,最讓我感到震撼的,是趙卿的忠心。我猜忌最深的人,卻對我最忠誠。我怕了半生的背叛,遭遇了半生的背叛,到這一刻,得到了這生死與共的忠誠,不知是喜是悲。」

  「蘭因,蘭因,我不放心宗訓,他還小,我怕他擔不起江山的重擔,你……你要輔佐他……輔佐他……徹查丹陽軍叛變的幕後指使……」

  柴榮的眼淚,落在我的脖頸上。

  濡濕了我這些日子以來,對他精於算計的怨念。

  「蘭因,我以為這一世很長,沒想到,卻這樣短。我以為能得到你,沒想到,還是一場空。」

  「蘭因,我對不住你,對不住趙卿……」他傷口牽動,劇烈地咳嗽起來。

  我將他放下,撫背順氣:「老趙今夜這般選擇,說明他已經放下了。」

  「不,不,我說的不是這一世……對於我而言,愛就是得到與毀滅。蘭因,我犯下了重罪。我毀了你。毀了破軍星。」

  他淚流滿面。

  我的手停下。他的淚在我掌心,聚成宿命的淺溪。

  我終於明白了他此前談起前世時的半遮半掩。

  我終於明白了他為什麼說他滿身的罪孽。

  前世。

  一身紫袍的我,奔向忘川。破軍星官,沉沉倒下。

  我抱起他的屍首,泣不成聲。

  柴榮走到我面前:「顏蘿,他已經死了。破軍星會永永遠遠的隕滅,消失。」

  「不會的。我要救活他。」

  「顏蘿,你還有我,我會照顧你,陪著你。忘川的彼岸花,每一年都會開。你會重新快樂起來。」

  我站起身來,拔出一把劍,抵在他的心口:「是你,是你設局害死了他。你瞞過了所有人,但是瞞不過我。我要讓你付出代價。」

  「顏蘿,我愛你。愛就是酣暢淋漓的得到,與徹徹底底的毀滅。」

  忘川,忘川,是非不渡忘川河。

  你知道嗎,忘川的每一滴水,都是人間的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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