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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御駕親征

2024-10-27 16:16:32 作者: 棉花花
  他站在離我三寸遠的地方,我看著月光落在他的袍子上,冷白,沉重,他伸出手,月光也跟著流動,像一條決了堤的河,奔湧向既定的災難。

  「御駕親征?」我後退了一步:「既然主上已做了決定,與契丹開戰,那何不派趙玄郎領兵前去?我同他一道,協助他作戰。契丹的中丞大人,是我得罪的,人是我救出來的,禍事是我做下的,由我們來平息便好。」

  那句「我們」,將我與他的距離拉得更遠。

  他皺起眉,眼裡積攢的熱情,燃起,又突被撲滅,留下浩蕩的塵煙。

  「你就這般不願嫁給朕嗎?」

  「是,我不願欠你的。」

  經歷了這麼多,我不願與他再有任何瓜葛。

  我寧願他給我的是狂風暴雨,也不願是帶著深情的負擔。

  被縛住的滋味很難受,被強行虧欠別人的滋味更難受。

  「蘭因,御駕親征,是朕對你的情意。朕不需要你欠朕,只需你愛朕,你怎麼就是不明白呢?九州萬方,鳳冠霞帔,朕疼你寵你,後宮可只留你一人,你無論要什麼,朕都給你,這些難道還不夠嗎?」他盯著我,眼裡浩蕩的塵煙瀰漫開來。

  「我要的是信任和自由。」

  在我曾堅定要嫁給他的時候,他就百般地試探我,在城門口讓我親手殺了老趙,考驗我的忠誠……他從來沒有真正相信過我。

  或許,他從來沒有堅定地相信過任何人。

  他擔憂被背叛的宿命。

  在那永恆如春風般和煦的外表下,他敏感,多疑,滿滿的不安全感。

  「朕不會讓你和趙玄郎一道北上的。」他回到龍書案邊坐下。

  我轉身離去。

  他在身後道了句:「蘭因,朕會等著你愛上朕的那天。」

  這句話就像枷鎖,讓我愈發想要逃離。

  走出萬歲殿,看到符巧櫻提著食盒在門口恭候。

  不知她在這裡站了多久,不知我與柴榮的談話她聽到了多少。

  她雖然竭力維持著鎮定,握著食盒的手卻是攥得緊緊的,骨節發白。

  見我出來,太監方通傳:「主上,皇后娘娘來了。」

  柴榮疲憊地道了聲:「退下吧,朕要歇息了。」

  符巧櫻忙道:「主上,臣妾見您這幾日政務繁忙,親手給您燉了參湯。您喝了,補補身子。燉湯要用溫火才好,臣妾怕火大了,又怕火滅了,足足在爐子邊守了半日……」

  柴榮頓了頓,道:「端進來吧。」

  「是。」

  符巧櫻提著食盒進殿,眼角的餘光看了看我。

  放下湯,符巧櫻張口,還沒來得及說半個字,就被打發出來。

  柴榮夜半召集軍政要員進宮,商議親征事宜。

  符巧櫻丟魂失魄地提著空了的食盒回延福宮。一路上,晃晃悠悠。

  邁入寢殿,捲起珠簾,遣宮人們退下,符巧櫻方喚了聲:「銀鏡——」

  妝檯後一扇密門打開,銀鏡從內室走了出來:「情形如何了?主上肯不肯將那個禍害送走?」

  「我沒有想到,那個賤人在主上心中的分量這般重。」符巧櫻道。

  「主上不願將她送走,朝臣們定會非議。娘娘您不必擔心。」銀鏡胸有成竹道。

  「不,主上決定,御駕親征。」符巧櫻咬牙道。

  「什麼?」銀鏡驚道。

  她想了這個法子,原本拿定了,如果柴榮願意送王蘭因走,能除去眼中釘,還能加深柴榮與趙玄郎之間的裂痕;如果柴榮不願送王蘭因走,後周的大臣們定會給他壓力,君臣離心,讓柴榮眾叛親離。

  這兩個結果,都對她、對契丹有利。

  萬萬沒想到,柴榮竟決定開戰,還要親征!

  帝王親征,士氣鼓舞,若是後周真的贏了,自己不是成了契丹的千古罪人了麼?差事辦成這樣,怎麼跟耶律賢小王爺交代?

  大漠的星星那麼明亮。小王爺策馬,親自為她送行,說薩滿天神在上,他與她人各兩方,各自努力,來日,高處見。

  為他這句話,她在異國一待就是三年。

  小王爺多麼不易。自幼父母在叛亂中被殺。他的堂叔父耶律璟平息了叛亂,卻也奪了皇位。耶律璟皇位來路不正,昏庸殘暴,契丹在他的統治下一年不如一年。小王爺心懷大志,忍辱負重,認賊作父,得以被收養在宮中,為的就是來日,能建功立業,收服各方,光明正大地奪回皇位。

  小王爺相信她,對她寄予厚望。

  她怎能讓他失望呢?

  薩滿天神啊,她一定要阻攔此事。

  不能因為她的失誤,讓小王爺獲罪,功虧一簣!

  她連夜飛鴿傳書給耶律賢。

  翌日,柴榮上朝,當眾宣布了御駕親征的決定。

  國丈符彥卿煽動一幫勛貴,齊齊跪求主上三思。

  柴榮堅持。

  正膠著之際,前方來了八百里急報,主帥李筠,被契丹所殺,人頭裝在匣子裡,由戰馬拖著,送到後周軍營,將士們一時間都沒了主意,請主上決斷。

  柴榮拍案道:「契丹欺人太甚!自太祖開國以來,後周何時受過此等屈辱!蠻人天性桀驁,可壓不可憚。一朝示弱,便會被視作軟弱可欺。《呂氏春秋》有言,萬人操弓,共射一招,招無不中。當此之際,卿等與朕,更該齊心協力,擊敗蠻人。難道,非要等契丹的戰馬,過了黃河,攻到開封城下,卿等才願戰嗎?國家大事,生死存亡,再要怯縮,與賣國何異?」

  朝臣們齊刷刷跪下。

  李筠的死,讓反對戰爭的一派斂了口。誰敢承擔「賣國」的罪名?

  眾人高聲喚道:「陛下親征,天縱英明,必克契丹,得勝還朝!」

  契丹原本以為,殺了李筠,能震懾後周,讓後周不敢戰。誰知,這個侮辱性的舉動卻讓後周朝堂出奇的君臣同心。柴榮的君威,赫赫立於群臣之前。

  耶律賢反助了柴榮。

  自古以來,玉可碎,而不可改其白,竹可破,而不可毀其節。

  耶律賢到底是年輕、氣盛啊。

  柴榮親征的各項事宜,如火如荼地準備著。

  滿開封府,闤闠之間,市井之中,就連匹夫、老嫗、孩童都在稱頌著主上的英勇與聖明。

  柴榮仍將我和趙玄郎困在宮中。

  晌午,我正準備給大哥寫信,忽聽紅菱跑來,急急道:「王宮令,太子殿下在上書房跟幾個宗親家的孩子打起來了!憑誰去拉,太子殿下都不撒手。主上正跟兵部尚書議事,擾不得。奴婢們實在沒有法子,只能來請您了。您的話,或許太子殿下肯聽……」

  肉團團從來都不是好鬥的孩子。

  我連忙起身,跟著紅菱去了上書房。

  遠遠地見肉團團跟幾個孩子廝打,二皇子柴熙謹在一旁哭著。

  我衝上去,將孩子們分開。

  肉團團額頭被硯台砸破,正流著血。

  我一邊命紅菱趕緊去喊太醫,一邊問道:「怎麼回事?」

  「娘親,太傅休沐,他們幾個欺負二弟,罵二弟是賊婦養的,還逼二弟喝墨汁,我這做哥哥的,怎能不管?」肉團團氣憤道。

  二皇子捧著肉團團的頭,細細吹著,大大的眼恐懼又感激:「哥哥,你疼不疼?」

  這一幕,很是溫馨。

  兩個小人兒,友愛和睦。大人的算計、狡詐,並不影響他們小兄弟之間的情意。

  「你年紀尚小,再碰到這樣的事,可不許自己動手了。稟與你父皇,或是太傅,他們自會處置的。」我向肉團團道。

  「知道了,娘親。」肉團團道。

  這孩子啊,純淨又仁義。

  太醫給他包紮好傷口,我牽著他的手,往外走。柴熙謹亦走出上書房。

  他看著我牽著肉團團,眼裡滿是羨慕。下一刻,經管他的嬤嬤高聲喚著,他哆嗦了一下,答應著,跟著那嬤嬤走了。

  用罷午膳,天上飄了細雨。細雨落在新柳上,綠意似又濃了幾分。

  我哄著肉團團睡午覺。

  聽得東殿外頭幾個伺候的小太監小聲議論著:「聽說主上準備帶著趙統領一道去契丹。」

  「什麼趙統領,不過是馬夫罷了。」

  「是是是,馬夫。主上為甚要帶他去呢?」

  「能為什麼?為王宮令唄。主上親征,少說要幾個月,留姓趙的馬夫和王宮令在宮裡,主上能放心麼?」一個小太監神神秘秘道。

  我起身,踱到殿外,那幾個小太監忙散了。

  我疾步向馬廄走去。

  細雨濛濛,此去柳花如夢裡。

  趙玄郎收拾著簡易的行囊,聽見我的腳步聲,他轉過頭,喚我:「王蘭因!」

  「你幹嘛每次都連名帶姓地喊我?」

  他輕咳了一聲:「這樣比較鄭重。」

  「你已經接到命令了?」

  「嗯。」

  「你真的要跟柴榮去契丹麼?行軍之時,你若是不明不白地死了……」我想攔阻他:「我準備給大哥寫信,讓他幫幫我們。」

  「駿因兄已寫了信來,上面提到了你,讓你好好在宮裡待著。耶律賢的目標既然是你,你隨軍去了,更不利形勢。我跟駿因兄的看法是一樣的。」

  他從包裹里抽出一封信函遞給我。上面果然是大哥的筆跡。

  「可我不想讓你一個人冒險。」我道。

  他坐在那張破舊的床上:「眼下這是我唯一自救的機會。我是行軍打仗的人,沙場是我的歸宿。不管是做馬夫,還是做將軍。我會向所有人證明我自己。王蘭因,等我為自己掙回清白,掙回榮耀,我帶你回趙府。」

  「老趙,你若是死了,叫我采誰的心去?」看著他這些日子清瘦了許多的面龐,青青的胡茬,我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惦念。

  碧綠絲絲垂舊事,為誰搖落為誰眠。

  我坐在他身邊,他青青的胡茬,掠過我的額:「王蘭因,你要聽話。」

  「不聽。」

  「還有一件重要的事,需要你在宮裡盯著。前日夜半,我運送馬料回宮晚了,看見一個女子在西宮的牆角放信鴿。我趕上前,她跑了。我追上,竟跟丟了。她消失的方向,約莫是在延福宮。我擔心宮裡有異動,或與外邦有關。」趙玄郎嚴肅道。

  「那,我若答應你,留在宮裡,你有什麼好處給我?」我瞪著他。

  他笑了笑,像是陪我胡鬧似的:「我把我的心給你。」

  我伸出手掌,覆在他的心上。

  心跳,如此熟悉。如同在我自己身體裡一般。

  劍外從軍遠,無家與寄衣。散關三尺雪,回夢舊鴛機。

  在記憶里,我最後一次送他出征,他再也沒回來。這次呢?他能平安回來嗎?

  我空蕩蕩的心口,又痛癢起來。

  心口空蕩蕩,天地也空蕩蕩。

  馬廄外,不久前開得熱烈的梅花樹,毫無預兆地枯死了。

  梅樹突死,世有大變。

  這次北伐契丹,究竟會發生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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