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幻言•仙俠 >采心 > 第65章 質於契丹

第65章 質於契丹

2024-10-27 16:16:32 作者: 棉花花
  契丹的國書,經特使傳來,很快就傳遍了後周。

  朝堂,後宮,皆沸沸揚揚。

  我聽在耳里,只覺荒唐:耶律賢那個小王八崽子,搞出這樣大的動靜來,居然只是讓後周交出我。

  讓我去契丹?

  去就去!誰怕誰啊!大不了再會會耶律賢!將契丹國攪它個天翻地覆!

  想到這裡,我不覺跑向馬廄。

  趙玄郎在餵馬,遠遠地看見我來了,他奔向我。他應是聽說此事了,滿面的風霜。我捻去他頭上的一根枯草,想開口說什麼,竟有些哽咽。

  風風火火、毛毛躁躁的我,一想到我與他之間的種種艱難險阻,想到好不容易他不討厭我了,而我又要將與他別離,就仿佛咬了一顆微雨時節未熟的青梅。

  我深吸一口氣,笑道:「老趙,我要去契丹了,下次回來看你,不知道是幾時。」

  我原地蹦了蹦,又亮了亮拳頭,道:「嘿,你瞧,我的傷已經好啦,現在武力恢復了,可厲害了!你不用擔心我!說不定,我立了大功回來。到那時,我就能把你帶出馬廄了。你還當你的大將軍。咱倆回趙府,好好過日子。我等著你的心!」

  還沒等趙玄郎開口,腳步聲由遠及近,一個聲音焦灼喚道:「蘭因,蘭因……」

  我轉頭看,是章氏。

  她一身誥命服飾,頭上的冠卻沒來得及戴穩,搖搖晃晃。

  見了我,她一把將我摟在懷裡,淚珠滾落:「蘭因,現在滿開封府都傳遍了,說契丹要朝廷交出你,做休戰條件。你爹今日回來說,幾個機要大臣並軍中的將領,都上了摺子,要主上應了契丹所求,這件事,是鐵板釘釘了。蘭因,我的兒,我苦命的兒,你大病才好,又屢遭劫難,此去契丹,必死無疑,娘絕不會讓你去……」

  須臾,她擦了淚,這一刻我從她的雙眼中看到百歲被傷害時花臉的眼神。

  「蘭因,娘想好了,女兒有錯,乃為母之過。娘代你去契丹,用自己這條命,向契丹賠罪。你爹懦弱,無有主見,但他手上有十萬彰德軍,娘偷了他的兵符來,交給你,你和姑爺,借著彰德軍的掩護,天涯海角,逃命去吧。」

  章氏說完,從袖中取出兵符,交給趙玄郎,道:「姑爺,這些日子,你受苦了,我替你不值。主上有心折辱你,你縱是再恭敬,身上有再多軍功,都是徒勞。我膝下荒疏,唯有蘭因一女,從此就託付給你了。她從小在王府,沒有過過好日子。日後,她若是在你面前有不周到之處,言語不防頭,求姑爺你千萬擔待!」

  趙玄郎沒有接兵符,跪下,朝章氏磕了個頭。

  「岳母大人,小婿淪落至此,家母、二弟盡皆捨棄,岳母大人卻真心搭救。這份情誼,小婿銘感五內。然則,此事因我而起,蘭因是為了救我,才得罪契丹人。根源在我,我必須自己去面對。大丈夫立於世間,一人做事一人當,絕不會讓女子為我頂禍。」

  章氏扶起他:「姑爺,使不得,萬萬使不得。我年歲已老,如風中之燭,死了有何可惜?你與蘭因,正當風華,連個孩子都沒有……」

  說到「孩子」,她又想起王夫人害我之事,眼圈又紅了:「你與蘭因,連個孩子都沒有,好好兒的年華,才剛剛開始,怎麼能命喪契丹……」

  兩人誰都無法說服誰,正當此時,萬歲殿的紅菱尋來,道:「王宮令,主上喚您。」

  我點點頭,欲離去。趙玄郎道:「我同你一道去面聖,向主上說清楚。」

  「老趙,我說了,我已經想好解決辦法了。你不必……」

  趙玄郎握住我的手,他掌心厚厚的繭有潮熱的溫度。

  「王蘭因,聽我的。」

  我將沒說完的話,咽了下去。既然如此,那就一起面對吧。

  我與趙玄郎一道,跟在紅菱身後,往萬歲殿而去。章氏在身後,抹著眼淚,聲聲喚著。

  她做好了為王蘭因犧牲的準備。可我自到王蘭因這具軀體,一日都沒有替王蘭因盡過孝,又怎能讓她白白為我死去呢?

  我回頭,破天荒地喚了她一句「娘,你回去吧。」

  她的淚越發洶湧了。

  萬歲殿。

  柴榮坐在龍書案前,見我與趙玄郎一道走進來,溫和的面孔上,掛著天色初暝時的淡青。

  「趙卿,你為官十載,當知,外臣非召不得入殿。」柴榮道。

  「主上,」趙玄郎俯身道:「微臣今夜前來,是想說,拙荊在契丹所為,因微臣而起。朝廷可將微臣交出去,以平契丹之怒。」

  柴榮輕叩龍書案,道:「蘭因確是受你所累,若你沒有被俘,她不必帶傷奔赴千里。只是,蘭因是救過駕的人,其父王饒又為國盡忠三十餘年,滿門忠烈。朕自會護她周全。你在馬廄,餵好戰馬,便是將功補過、為朕效力了。」

  「主上,這是微臣的家事,微臣理應……」

  「趙卿慎言,此為國事,非家事。你如此積極要去契丹,莫非,你與他們當真有什麼交情,他們……是為你而來?」

  柴榮這番話,誅心地提及了此前契丹關於趙玄郎投敵的流言。

  這是一個滿是荊棘的坎,進不得,退不得。

  趙玄郎若再執意請求去契丹,便印證了流言為真。若是就此不提,便是當著我的面表明,為了自保,捨棄我。

  怎麼都不對。

  「趙卿,你退下吧。」柴榮道。

  一群侍衛走過來。

  我看了看趙玄郎,示意他離去。現在不聽旨意,名正言順被扣個「忤逆君意」的帽子,立斬無赦。

  趙玄郎轉身離去的那一刻,萬歲殿的燈火,晃了又晃。

  待趙玄郎走後,柴榮道:「蘭因,你別怕。」

  這句話,聽來耳熟。

  當初毒蛇事件被揭穿後,我抱著肉團團從太醫院出來,他也是這樣跟我說的:「蘭因,你別害怕,有朕在。朕會護著你和宗訓的。」

  那時的我,總覺得柴榮是值得我信賴的人。

  他依然是那個一身素袍的君王,他依然是那個面孔如玉、待我溫和的男人,他依然讓我別怕,他依然情深。

  只是這份情深,走到現在,兩兩荒涼,荒涼到我不願去面對,荒涼到我覺得萬分沉重。

  「蘭因,朕不會將你交出去。朕永遠不會負你。」

  他起身,向我走來,每一步都好像是踩在蹁躚的晚風上。

  「主上,這是我捅的婁子,我願意去。」我乾脆道。

  他走到我身邊:「蘭因,趙玄郎能為你做的,朕能為你做,趙玄郎不能為你做的,朕也能為你做。你明白嗎?」

  二月了,寒意沒有化盡,冰冷的石縫裡冒出小小的花苞,窗外的柳樹抽出新枝、吐出一簇簇嫩綠的新芽。檐下的鳥兒凝望著深夜。無盡奼紫嫣紅在暗處萌動,蓄勢待發著陽春。

  柴榮道:「蘭因,你嫁給我吧。朕以天子之尊,為你御駕親征。」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