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最壞的人
2024-10-27 16:16:32 作者: 棉花花
有一塊約莫兩人高的大石,矗立在荒漠。大石上用紅色的大字寫著:獵馬天下。
在這四個大字下面,是三個小字:耶律阮。
「這個耶律阮是什麼人,好大的口氣。」我看著大石,道。
鐵籠中的趙玄郎開口了:「遼世宗耶律阮,乃遼太祖耶律阿保機長孫,契丹一代英主。《遼史》記載,其人儀觀豐偉,內寬外嚴,善騎射,樂施予,有眾望。契丹天祿五年,他祭父亡靈途中,酒醉,被其堂叔聯合六院大王發動政變所殺。功敗垂成。後來,他的弟弟平息了叛亂,登上皇位,收養了他的兒子,養在契丹皇宮中。他的兒子,就是險些讓你去和親的小王爺,耶律賢。」
「怪不得耶律賢小小年紀,一身的殺氣,無所不用其極。」我道。
「正是因為契丹內亂,所以這些年,屢屢被後周所挫。國亂歲凶。人必先自敗,而後敗之。耶律賢深深懂得這個道理,才派了細作,潛入後周,暗中使計,就是為了讓後周內亂。我不願與主上離心,然則還是落了今日這般局面。被俘之臣,有何顏面回都城?」趙玄郎仰頭嘆道。
我將鐵籠放在地上:「老趙,你別想那麼多。我先把你從籠子裡弄出來。」
我用手劈那大銅鎖。
大銅鎖晃了幾晃,卻依然沒開。
「看來,得拿石頭砸。」
我四處找尋,可這茫茫荒漠,空蕩蕩的,根本尋不到可用的石頭。
忽而,我的視線落在那塊寫著「獵馬天下」的大石上。
「有了!」
我抱起鐵籠,就往那塊大石上砸。
鐵籠劇烈地晃蕩著。
趙玄郎抱起頭,大罵道:「王蘭因,你是不是故意整我的!」
「哦,這樣不行。」我撓撓頭。
索性,放下鐵籠,將大石抱起來,去砸鎖。
大石倒是不輕,我艱難地抱著,臉漲得通紅。
「砰」地一聲,鎖終於落在地上。
我扔開大石,一屁股坐在地上,氣喘吁吁。
趙玄郎終於從籠子裡出來。
他看著我,又好氣又好笑。
須臾,他偏過頭去,手卻伸向我:「快起來!」
「不起。累死了,歇會兒。」
我含含糊糊道。
其實,我一直風寒未愈,發熱不退,撐著一口氣,就是為了救他。這一刻,他走出鐵籠,我大功告成,就像拼盡全力、逐日的夸父,精疲力竭,不想再動彈。
「王蘭因,快起來!」趙玄郎道。
我不吭聲。
「王蘭因,別任性了,若是契丹人追上來,可就危險了!」趙玄郎踢了踢我的腳。
我仍是不吭聲,身子歪下去,只想在這朔漠,死死睡上一覺。
趙玄郎回過頭,瞄了我幾眼,慢騰騰地蹭過來:「王蘭因,你怎麼了?」
「我眼皮子打架,就想睡……」我囁喏著。
「你不會蠢到下藥把自己也藥到了吧?」他有些緊張了。
「當然沒有。我,我在開封府就燒了好多天了……算了,跟你說這些做甚……反正,我已經把你救出來了,你保住命就成。」
冰冰涼涼的地面挺舒坦。
我昏昏沉沉地閉上眼。
趙玄郎手足無措:「王蘭因,你,你……這裡不能睡。」
他猶豫了一霎,將我抱起來,繼續前行。
他身上的血腥味兒,交織著朔漠裡的荒涼。
走了許久,到了一條小河邊,他將我放下來,撿樹枝,燃了篝火,捧了河中的清水,餵到我唇邊。
照顧我的時候,他侷促又無奈。
一雙大手,無所適從。
「王蘭因,都說禍害遺千年,你這樣的人,肯定不會有事的,對吧?」他自言自語。
少頃,他撕下袍子的一角,在河裡浸了浸,貼在我額上。
「王蘭因,你為什麼千里迢迢來救我呢?我永遠都弄不明白,你到底在想什麼。你有時候很勢利、很薄情,有時候又很善良。你勢利的時候,像刀一樣,割人的心。你善良的時候,又很可愛。我無數次想跟你劃清界限,可怎麼劃也劃不清。你這個討厭鬼,嫁給我,又要拋棄我,翻臉比翻書還快,你為什麼那麼可惡?你是我見過最壞最壞最壞最壞最壞的人。」
他一口氣說了好多個「最壞」。
我緩緩睜開眼。
他見我醒了,連忙離我一丈遠,抱膝坐著,換上冷漠的神色,生恐被我發現了他在照顧我。
「老趙,我有那麼壞麼?比李筠還壞?」我問道。
他意識到我聽見了他說的話,很窘,隨即,凶凶地瞪我一眼,緊抿著嘴巴。
「老趙,祠堂的火,真的不是我放的。我敢作敢當,如果是我放的火,我一定會承認。你別跟我置氣了,好不好?」我道。
天,蒙蒙亮了。
朔漠的細沙,就像從晚歸的月亮上揉下來的屑,沉沉堆積著,偶爾翻飛,一眼望去,無邊無際。
趙玄郎忽地眉心一緊,俯身,將耳朵貼在地上。
「怎麼了?」我問道。
他趕緊熄滅了篝火,熟稔地把殘留的樹枝殘骸扔進了河中:「有一隊兵馬追上來了,約莫離這裡還有十幾里。我們得趕緊走。」
睡了許久,我緩過一些勁來,「騰」地起身,拉著他就跑。
就在這時,聽到有駝鈴聲傳來,一群商隊路過。為首的那個漢子,一臉絡腮鬍,左邊臉上有青色的印記,平添幾分剽悍。
那漢子遠遠地盯著趙玄郎,若有所思。
商隊近了。
那漢子從馬上跳下來,走向我們。
我一邊準備著接招,一邊喝問:「你要做什麼?」
誰知,那漢子「撲通」一聲,朝趙玄郎跪下:「將軍!」
趙玄郎遲疑道:「你是?」
那漢子眼圈紅了,指著自己臉上的青色印記:「將軍,我叫李貴,曾是您軍中的一名小小百夫長,追隨您戎馬三年,在劉啟山之禍中,被賜黥刑,除了軍籍。無奈之下,從了商,將中原的綢緞、瓷器,販賣到西域,亦將西域的香料等物,販賣到中原。原以為此生無緣軍中舊人,不想今日,再見將軍!」
趙玄郎道:「本將軍想起來了。李貴,曾做過左前鋒。立過功,本將軍升了你為百夫長。」
漢子叩頭泣道:「將軍,晉城之戰時,我尚是新兵,烽火狼煙之中,您救過我的命,原想著一生一世追隨將軍,不曾想……」
趙玄郎攙起他,往後望了望,道:「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耶律賢快追上來了。」
漢子粗獷地抹了淚,道:「我是正經的客商,手中有西域各國的通關文書,耶律賢不會為難我。將軍,先委屈您,藏一藏。」
我看著商隊裡,有一輛扎滿彩色綢緞的花車,裡面有好幾個美貌的女子。
「她們是歌姬。」漢子道。
我頓時有了主意,拽了拽趙玄郎的袖子:「把你扮作小女娘,混在裡頭,保准耶律賢不敢認。我麼,就貼上鬍子,扮作李貴的跑腿。」
「虧你想得出!」趙玄郎敲了我一個爆栗。
我揉了揉腦門兒,還擊他。
正打著,馬蹄聲越來越近。
趙玄郎一咬牙,別彆扭扭地同意了我的想法——
一會兒的工夫,他成了女子,我成了男子。
扮成女子的趙玄郎,塗上胭脂,竟格外俊麗。
我捧著他的臉,涎道:「老趙,原來你這麼好看。」
「王蘭因,不許不正經。」他虎著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