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你不是她
2024-10-27 16:16:32 作者: 棉花花
「王蘭因,你真是聰明人。譬如飛鳥,暮宿高樹,同止共宿,伺明早起,各自飛去,行求飲食,有緣即合,無緣即離,我等夫婦,亦復如是。」他寒浸浸地笑笑。
此刻,我已經做好了十足的準備。
我道:「老趙,今日上午,我離開以後,這大半日的時間,你在做什麼?」
「你想說什麼?」
「你有沒有去攔截柴穆?」我問道。
他沉沉地看了我一眼,從齒間迸出一句:「我做什麼,你管不著。」
「我是管不著。不過問問罷了。我又不知道你到底是怎樣的人。人心難測。我只是想跟你說,如果你願意寫休書給我,我可以去主上那裡,為你作證。證明你那日是想要救駕的。這樣一來,你的罪名也可輕些。」我認真道。
這下,他總該願意寫休書了吧?
他忽然仰頭笑起來。
笑聲怪瘮人的。
我道:「你笑什麼?我是說真的。不會誆你的。我對你沒有惡意,不過是想要休書罷了。」
「王蘭因,你為了跟本將軍撇清關係,可真是絞盡腦汁啊。只是,本將軍從不受人威脅。」
他站起身來。
許是坐久了,墨色的錦袍有些皺,就像他此刻的眼神,曲曲折折,於無聲處有千溝萬壑。
他逕自往門外走去。
我攔住他。
他將我推開,道:「滾開。」
他大踏步往前走。
我跟上去,問道:「你去哪兒?」
他不答,穿過院子,穿過迴廊,走到趙府的小祠堂。
這小祠堂,是他專為賀蘭修建的,取名「蘭心堂」。裡面只供奉著一座靈牌,上面寫著:亡妻賀氏之牌位。
我每次路過這裡,都覺得怪怪的。跟他提過,讓他把靈牌撤了,他還莫名發了一通脾氣。我索性就沒有管了。他每隔幾日就會來這裡靜坐許久。
現在,我問他要休書的時刻,他來這裡做甚呢?
我跟到門外,看他步履沉重地走了進去,伸出手,撫摸那靈牌。
良久,他喚了聲:「賀蘭。」
他將靈牌抱在懷裡,道:「賀蘭,我捨不得你。慈不掌兵,義不掌財,沙場掌兵的人,都是冷血的。我這半生,見過許多狠辣的事,也做過許多狠辣的事。唯有你,是對我最好的人。你出現在我生命里,眼裡只有我,傾其所有地為我付出。為我做前鋒,為我攻城,為我殿前申辯,為我攔住屠刀,陪我闖開封府衙。你不求財,不求利,連妻子的名分都不求。你要的只是我這個人。我常常疑惑,是不是我不配擁有你,上天才把你收走。」
兩袖曉風,夜月蘭堂。
他將面孔貼在那靈牌上:「許是我太過於不舍,我竟然從王蘭因身上,看到你的影子。你知道嗎?她雖然面貌同你一點都不像,可她罵我的樣子,竟與你一模一樣。她也武藝高強。在城外拔起楊柳的那一霎,讓我想起了你在晉城城隍廟抱起泥塑打人的情形。點點滴滴,讓我難以自抑地,有了些眷戀。
我明明知道她三心二意,明明知道她有許多壞處,但我還是抱有一絲希冀。很可笑的,是吧?你走之後,我三年未曾同任何一個女子親近,只有她,是個例外。
然而,今日,我突然醒悟了。賀蘭,她終究不是你。出其東門,有女如雲。雖則如雲,匪我思存。世上不會再有第二個你。」
祠堂中的老趙,稚氣又傷感。
大難臨頭,被逼到絕處,他把賀蘭的靈牌當作世間唯一的溫暖。
歲暮的風,掃著庭前的樹。
他把靈牌重新放回原處,轉身時,已是堅硬如鐵的神情。
「王蘭因,本將軍答應你,給你休書。從此,兩不相干。你去拿紙筆來。」他痛快道。
「多謝你,老趙。你放心,你這麼仗義,我必投桃報李。」
我慌不迭去拿紙筆,恰見水仙過來。
她恭順道:「夫人,您回來了?婢子去廚房給您傳晚飯吧。」
「不急不急,你先去幫我拿紙筆來。」
「是。」
水仙轉身去了。
我站在祠堂門口等著,沉浸在大功即將告成的喜悅里。
不多時,水仙拿著紙筆,疾步過來。
「夫人,給。」她道。
她將紙筆遞給我。
我伸手去接。
那一瞬間,寒光一閃,我發現不對勁,紙筆下掩著一把刀,向我刺來。說時遲,那時快,我一掌向水仙劈去——
就在這時,趙玄郎竟三步並作兩步,沖了上來,攔住我這一掌。
水仙刺過來的刀,來不及收,劃破了他的右手,血淌下來。
水仙后退兩步,面色慘白:「將軍。」
趙玄郎已經看出來,我出手了。他衝過來,是不想讓我傷害水仙。
我一時間,不解了。
不解水仙為何突然要殺我。
不解趙玄郎為何護著她。
我直視水仙,喝道:「我與你無冤無仇,你殺我做甚!」
水仙不語。
她癱坐在地,無聲飲泣。
趙玄郎向她道:「你不該如此的。既躲過一劫,又何必到開封蹚渾水?」
水仙仰起面孔,道:「將軍,您知道我是誰?」
趙玄郎點頭,嘆道:「本將軍也是晌午才醒轉過來。你以王蘭因突發急病為由,把本將軍騙回來,給張衡他們作亂的機會。現在,又刺殺王蘭因。除了與劉家有關的人,還會有誰?劉家闔族被誅。如果本將軍沒有猜錯的話,你是劉啟山幼年定親、未過門的妻子,祁州府濟世堂坐堂先生的女兒,沈雲苓。」
水仙雙手掩面:「您竟然知道我。」
「劉啟山的這門婚事,在故鄉所定,開封府鮮有人知。他只告訴了本將軍和軍中幾個要好的將士。從北境回來的路上,他還說,常年在外作戰,誤了佳人,這次回來,一定要把你娶回家。他央本將軍做他的主婚人。本將軍答應了。」趙玄郎說著,面染風雪:「本將軍對不起劉啟山。」
水仙搖頭:「不,將軍,這不怪您。啟山跟我提過好多次,將軍您是個好人,待他親厚,將他從一個小小無名戰士,提拔到驍騎參領。他對您甚是感激。我想,正是因為這樣,他才願意用性命為您抱不平吧。我恨的是柴榮,還有,親手殺了啟山的王蘭因。」
那夜,在開封城門外,劉啟山舉刀砍向柴榮,是我親手殺了他。
沒想到,水仙是劉啟山未過門的妻子。她千方百計入趙府,到我身邊,是為了伺機報仇。
明白原委後,我倒不怪她。
我為了我的目的奔忙,她何嘗不是為了她的目的奔忙?
只可惜,趙玄郎的手受了傷,暫寫不成休書了。
趙玄郎向水仙道:「你對劉啟山情深義重,讓本將軍感佩。但這件事,你們做得確實糊塗。起兵造反,非本將軍之意。張衡擅自為之,如今,大禍臨頭,禁軍上下,都保不住了。」
水仙叩頭道:「將軍,張衡此前跟我說,這件事萬無一失。巡防兵的孫協領說過,會幫他。整個開封府,只有巡防兵可與禁軍抗衡。有了巡防兵孫協領的鼓舞,張衡才放心大膽去做的。不知為何後來竟有變故。張衡被擒,我與他沒有接頭,不明個中緣由。」
「巡防兵?」
趙玄郎沉吟著。
張衡被柴穆所擒,只怕是受了威脅,才沒有在御前供出巡防兵。
現時,張衡被押在刑部大牢,若再不想法子,他很有可能在牢里被害死,接著,背上一個「畏罪自盡」的名頭。
有誰會去細究一個犯了謀逆大罪的罪犯是如何死的呢?
到那時,案情落定,再無迴轉。
他在檐下來回踱了幾步,忽而站定:「本將軍想了個法子。雲苓姑娘,你可願意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