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討要休書
2024-10-27 16:16:32 作者: 棉花花
柴榮想靠近,又不敢。
他害怕被背叛,所以,他竭力杜絕著所有被背叛的可能。哪怕有一絲一毫的懷疑,都不能叫他放心。
他是矛盾的。矛盾的人,是痛苦的。
「你讓我留在宮裡吧。」我又說了一次。
跟趙玄郎成婚,本就是陰差陽錯,非我所願。
他迴避我的問題,轉過身去,不再看我:「你去東殿看宗訓吧。從前你沒來的時候,他夜裡睡覺,總是要點著燈。你來了,他改掉了這個習慣。現在,他又需要點著燈才能入睡了。」
我疾步到了東殿,裡頭果然亮著燈。
榻上,肉團團閉著眼,已經睡著了。我走近,摸摸他的頭,從懷裡掏出一個小木頭人放在他的枕邊。
這個小木頭人是我去賭坊的路上買的,圓頭圓腦,很可愛,像極了肉團團。
等肉團團醒來,看到這個小木頭人,一定會很高興吧。
對於無心的我來說,這世上好多的感情都是茫然的、可有可無的,唯有對肉團團的牽掛,是真實的,明確的。這牽掛,是那一滴眼淚帶給我的。
在榻邊坐了好一會子,我才走。
走出東殿,回頭,看見一個小小的身影趴在窗邊看著我,手裡舉著那個小木頭人。
原來,肉團團沒有睡著。他只是知道又會與我離別,所以,寧可不醒。
星光溺在雲里。晚月沉沉。
柴榮喚我:「蘭因——」
我抬頭:「嗯?」
柴榮的手從袖袍里伸出來,轉瞬,凝滯住,又收了回去:「往後……你不必進宮了。」
「不行。」我直截了當地拒絕了。
我怎麼可能不進宮呢?
我要看肉團團啊。
我的采心大計還沒有完成。
「你如今是朝廷命婦,隨意進出皇宮本就於理不合。世人會揣測朕君覬臣妻,昏庸無道。」柴榮道。
他說的這些道理,我根本就聽不進去。
一切的麻煩,歸根結底,不就是我跟老趙睡了一覺麼。多大點兒事!
早知道,我就先下手為強,在決定要采柴榮的心的那一刻,就跟柴榮睡了!
睡一覺,也許什麼問題都解決了。也不會有後來的陰差陽錯。
現在,柴榮對我克制而疏離,他又有一大籮筐的道理規矩,要睡他,已是來不及了。
呔,錯過了最佳時機。
「我偏要進宮,腿長在我自己身上,宮裡的侍衛根本攔不住我。」
我說完,一躍上了屋頂。
透過屋頂的罅隙,看到柴榮悵然若失地回到龍書案邊坐下。
看來,我得回去,問老趙要封休書才行。
否則,人間此行,采心無望。
孟婆好不容易才將我從地獄解救出來,我怎能空手而歸呢?
走在長街上,聽著更鼓敲了三聲。
回到趙府的小院子,恰見趙玄郎帶青桃走進來。
趙玄郎似乎受了傷,手背上淌著血。
我剛想說休書的事,趙玄郎先開口了:「王蘭因,你怎麼這麼晚才回來?去哪兒了?」
「我去宮裡了。」
他面色很不好看。
我想了想,指了指青桃,道:「老趙,你身邊有青桃,青桃會照顧你的,其實,你有我沒我,都差不多,對吧?」
趙玄郎盯著我。
這時,青桃覺出氣氛不對,勸道:「王三姑娘……哦,不,夫人,您莫要誤會。今夜,青桃的藏身之所,被穆王爺的人發現,將軍與他們打鬥,受了傷。為了安全,將軍只好暫將青桃帶回趙府。明日,找到合適的地方,再將青桃送出去。」
我連忙道:「依我說,青桃,你不必去別的地方了。還有什麼地方,比趙府更安全呢?你留在老趙身邊,是好事。你不是很傾慕他麼?我成全你。」
青桃聽了這話,很是詫異:「夫人,青桃不敢有此奢念。」
趙玄郎命丫鬟將青桃帶去客房安歇。
青桃道:「將軍,讓青桃給您包紮完傷口再走吧。」
「不必。」趙玄郎道。
青桃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待青桃走後,趙玄郎邁入屋內,熟稔地在桌邊找到麻布,處理好傷口。
他看著我:「王蘭因,你想說什麼?現在無人了,你說吧。」
「老趙,人間的夫妻太麻煩了。我有正事要做,跟你成婚,很不方便。你寫封休書給我,勿要誤我的正事。行不?」我難得嚴肅認真地同他談話。
他憚了憚袖口,道:「什麼樣的正事,說來聽聽。」
「我要變得強大,這是我來人間的目的。只有得到柴榮的心,我才能達到目的。」我索性把所有的實話,都告訴了他。
「一定要是主上的心?」
「是。」
「王蘭因,我知道,入錯洞房,乃是奸人詭計所致,非你所想。但我本以為,同我有過那一夜後,你會改變想法。看來,是我料錯了。」
他起身,繼續道:「你已嫁與我。縱你想回頭,主上肯接受麼?」
「這個你別管。我自己會想辦法的。」我堅定道。
他冷笑道:「你所謂的強大,就是做皇后麼?那三兩鳳冠,當真如此誘人?」
「這是命定的事。說了你也不懂。」我道。
他受傷的那隻手,重重捶在桌案上。包著傷口的麻布,很快又被鮮血濡濕。
我忽然發現,從他回來到現在,我連問都沒有問過他的傷。
這就是不在意吧。
「命定?我偏就不相信命定。我說過,我不會休你。你不准再提這樣的話。你是我的女人。不管你心裡怎麼想,你我已有夫妻之實。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
他走到我身邊,打橫將我抱起,往榻邊走。
「喂,你要幹什麼?」
「要你盡妻子應盡的職責。」
「你去跟青桃睡吧。」我使勁兒從他懷裡拱下來。
他看了我一眼,就像涼透的酒。
半晌,他轉身離去。走到門口,他停住步子,盼望我叫住他。但我沒有。
他終是走了。
按規矩,新婚夫婦,三朝要回娘家。
這禮節叫做:回門。
王饒一大早便遣了僕婦來接。
僕婦樂呵呵地說:「三姑娘,老爺命人準備了豐盛的回門宴,盼著三姑娘和姑爺回去呢。」
雖說王饒一開始對閨女被掉包的荒唐事件很恐懼,但他想了幾日,還是接受了這樁婚事。
木已成舟,連主上都認了,他有何道理不認?
再者,做趙統領的岳丈,本就是他一直以來夢寐以求的事。
趙玄郎穿著錦袍,同我回娘家。卸去鎧甲的他,仍有一身的英武之氣。
路上,我與他,兩兩沉默。
自那晚過後,他一句話都沒跟我說過了。
王饒和王夫人站在大門口迎接。趙玄郎向他們行了大禮:「拜見岳父、岳母大人。」
王饒笑道:「賢婿快請起。」
王夫人笑得很勉強,好似牆上斑駁的苔,隨時會剝落一般。
入了府門,見章小娘怯懦地站在柱子後頭,喜悅又惶恐地張望著。她看見我們進去,便抽身離去。
這樣的場合,妾室是不能在場的。
趙玄郎卻駐足,向她的背影俯身,行了一禮。
王夫人臉上的苔僵住了。
王饒忙打圓場,引眾人入席。
席罷,王饒請趙玄郎去前廳飲茶。
這廂,章小娘身邊的絲竹來喚我:「三姑娘,咱們小娘在映雪閣等您呢。」
我同她到了映雪閣。
章小娘見了我,摸了摸我的臉,喜極而泣:「蘭因,我聽見你父親說你嫁人了,吃驚得很。早先,一點信兒也不知。娘連夜納了幾雙鞋底,你捎給姑爺,是做娘的一片心。他是行軍打仗的人,鞋底我納得厚實,他走路不累。」
章小娘一生只得王蘭因這一個女兒,所有的愛意與希望都在王蘭因身上。
我收了鞋底。她歡喜得手足無措。
「絲竹,快,把我一早為三姑娘燉的湯端過來。」她喚著。
「噯,奴婢這就去。」絲竹笑著答應。
不一會兒,湯端過來。
香氣醇厚。
絲竹道:「三姑娘,您是不知道,因您從前喜歡喝老鴨玉竹湯,小娘一大早可是在爐子旁守了幾個時辰。小娘說,溫火燉的湯才香,不能錯了火候。」
章小娘一邊嗔著她「多嘴」,一邊期待地看著我:「蘭因,你快嘗嘗,好喝嗎?」
我端起湯,三下兩下喝完,道:「好喝。」
章小娘滿足地笑了。
一句「好喝」,她眼裡盈滿了暖意。
然而,我喝完不一會兒,卻覺得腹痛不止。
我沒當回事,只以為是想出恭。
待我起身,絲竹慌道:「三姑娘,血,血……」
章小娘見了,很是焦急:「快,絲竹,快請老爺喚大夫來。」
片刻的工夫,趙玄郎急匆匆趕到映雪閣。王饒和大夫緊隨其後。
「怎麼回事?」我不解道。
大夫把過脈後,嘆道:「趙夫人服下了絕子藥,且非普通的絕子藥,明礬下得極足,另有生地、白芍、川芎、雷公藤等物,烈性比尋常的涼藥重許多倍。故而,趙夫人有淋血之狀。」
章小娘聽了這話,癱在地上:「怎麼會?怎麼會?」
王饒震驚不已,眾所周知,偌大的王府,王蘭因最不可能被害的地方,便是映雪閣。
誰都沒有料到,回門佳期,我會在映雪閣出事。
趙玄郎猛地揪住大夫的衣領,道:「可有補救之法?」
大夫忙道:「草民一定盡力,一定盡力……」
轉而,趙玄郎看我的眼神,瀰漫著深深的寒涼與頹喪:「王蘭因,為了讓我寫休書,你不惜對自己下此狠手。」